夢境中,路標從遠處慢慢靠近,現在的它倒成了個頭頂高帽的俠客,起初我並不覺得害怕,只是疑惑,為何他會朝自己接近,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看,卻又不出任何聲響便匆匆掠過。
然後是馬路標線,它們從路面束縛中掙脫,扭動著,像一條條不安於世的繩索。
而沿著幾無止境的白牆開,裡頭無月無光,沿途只見更多高帽俠客經過,他們佇立不動,直到其中一個開始執起繩索,西部牛仔般在頭頂打了幾個迴圈,擲出!他試圖用繩索將我套住,我將方向盤迅速打個轉,巧妙躲過!
跟著又是幾次偷襲,我左躲右閃,駕駛技術高超,像賽車手,然說時遲那時快,正當我還陶醉在飄移的快感中時,眼前一對明亮頭燈突然襲來!
猛地回過神,才發現自己正開在逆向車道上,我迅速將方向盤回正,撇回原先車道,與來車擦身而過!
Florence從晃動中驚醒,「怎麼了。」她揉揉眼睛,一臉惺忪。凌晨兩點,「真的不行了。」我戰敗似地道。
她拿起手機,「離下個城鎮只剩3公里,等等進城再找個路邊停一下,睡個兩個小時再走吧。」
「好。」打了個呵欠。再撐一下,我開進小鎮,在加油站旁找到一處停車格熄火。凌晨兩點。
「凌晨兩點?」Florence疑惑,「我手機怎麼顯示是三點?」
「我的還是兩點欸。」我將螢幕展開到她面前。
「啊,應該是夏令時間吧。」她想了一下這麼答,「你的手機應該是沒有自動更新,要記得調一下喔。」
「喔,」我迅速將椅背放倒,找了個最舒服的角度躺下,「那這樣是不是代表本來可以休息兩個小時,現在只剩一個小時了。」
「對。」她無奈地說。血淋淋的現實,我感到一陣痛苦。將車窗開出些微縫隙後便卸下眼皮上的沉重,昏睡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欸,你起來一下。」Florence突然將我搖醒。我看了看手機,才睡不到半小時。
「怎麼了?」我問。
「剛剛有個奇怪的人一直往我們車裡看,好像還想伸手進來偷東西。」
「偷東西?」我看向窗外,「沒看到什麼怪人啊。」
「我是等他走了才敢叫你起來啊,」她緊張兮兮地說:「我們還是快點離開這裡吧,不然他等等拿武器回來敲我們的車窗就糟了。」
「妳會不會也想太多,」我不以為意,但還是伸手摸向鑰匙發動引擎,匆匆離開了這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小鎮。
睡了半個小時,雖然效果比早先那份麥香魚要好一些,但這也只支撐了一個小時,公路便又開始動了起來。往後又是斷斷續續的休息與上路,直到早上七點。
此時已是連續駕車的第17個小時,剛進新南斯威爾的大鎮Dubbo,離目的地還有4小時車程,358公里。
精神正處於相當萎靡的狀態,倒是Florence在副駕駛上睡了整整一晚,一臉神清氣爽。「你看起來還是很累欸,等等出市區後有直路,我再幫你開個一段吧。」她說。
「好。」我打了個呵欠道。離開Dubbo,一條大路當即不遠而來,大路盡頭埋在地平線一端,我滿懷感激地望著,多希望它能就此通到世界盡頭。鬆開油門將車往路肩停去,馬上和Florence來了個移形換位。
副駕駛,我看著她放下手剎車,輕輕踩下油門,車子也安穩開動,在確定一切狀態無虞後,便沉沉睡去了。此時的我還未感到任何不妥,只是自顧自睡著。
約莫半小時過去。
「Steven!」她突然尖叫,我猛地驚醒。車正以時速140公里疾馳在公路上,「妳開那麼快幹嘛?」我驚道。
「煞車,車子的煞車踩不下去啦!」她縮腳猛力踹向煞車,想將它踹斷,但車速不僅沒有減緩態勢,還在往上增加。「不,不要再踩油門了。」我狂顫。「我沒有踩啊!」她大叫,為了證實自己自己沒在操控車輛,乾脆將手放脫方向盤。
「方向盤抓好!」我朝她大吼。Florence震了震,趕緊抓回方向盤。前方來了個十字路口,下個剎那,不知是從何而來的靈感迸發,她在經過十字路時猛地將方向盤往左打,逆天地甩了個彎!
而這一甩,又是另個生死瞬間,Florence並未轉到正確車道,遠處一輛百噸級貨卡猛按喇叭,像隻餓壞的鯊魚迎面朝我們迅速撲來!
「逆向,逆向了!」我下意識伸手朝方向盤扶去。千鈞一髮之際,我們回到順向車道,與貨卡猛爆的喇叭聲擦肩,而她踹了大半天的煞車也總算在這時回神。
車子咻咻地緩下,往路肩靠去。
死寂。
我喘著氣。經上次被子彈擦過,和昨晚一路飄移,到現在已經是第三次差點直朝地獄駛去了,我望向Florence。
「妳怎麼了,不開心嗎?」我問。然這話雖然是朝她說,事實卻是對著Lee問,我想知道是不是因為把車丟給Florence開,她為此又感到不悅了。
在Florence那邊,她指了指煞車露出無奈表情。至於後座則是咚的一聲,我的行李箱被突然打開,物品撒了一地。「好吧,知道了,換回來就是了。」我嘆口氣。原先還昏昏沉沉的,經過剛剛那一衝,一甩,一踹,可比睡滿整整8小時還清醒了。
Florence鬱鬱地坐回副駕駛。我則看了看前方也無風雨也無晴的無限大路,長舒了口氣才將車子重新開動。
下午一點,經過導航上最後一個小鎮──Temora。離Junee只剩50公里,雖然對今天是否還能上工我們已經不抱任何期望,但開了將近24小時的車,總不可能因為沒有準時抵達,再把我們趕回已經遠在1200公里外的農場吧。
抱著這樣些微僥倖的心態,我和Florence並未提及任何關於工作的事,沿途只是說著些無關緊要的閒話。正當聊得起勁時,「欸,等一下!」Florence突然把我叫住,我輕輕往煞車踩去。
路邊這時突然走出了一隊牛群,準備穿越馬路。「這是怎樣?」我懵懂地停在路中央,手煞車拉上。
幾隻黑毛牛轉頭瞧向我們,一臉波瀾不驚,我們也瞧了回去。四目交接完牠們又慢條斯理地動身朝馬路另端走去。牠們宛如一陣涼風拂過,在一池春水上靜靜飄去的漣漪。只是這漣漪飄得有點慢,慢到雙邊車道已經排了一長列了,還霸佔著不離開,幾隻黑毛牛甚至就地在馬路中央趴下打起盹來,渾然不知四周個個都是在等牠們過完馬路的人們。
這些牛看來是徹底繼承了澳洲人又懶又樂天的個性。好一陣子過去了,車隊越排越長,也聽不見一聲喇叭按鳴,後頭幾個大漢走下車,甚至不是試圖趕牛,而是靠著樹和前車路人聊起天來。我忽然感到一陣好笑。
搖下車窗,風拂來樹影婆娑,搖曳著和煦。日光灑落,與人,與牛交會成一張澳洲專屬的慵懶風景。
我靜靜看著,路中間那頭牛盹了約莫一個世紀,到牠睜開眼,站起身的瞬間,後方立時傳來一陣歡呼,興奮程度有如看到隻睡了17年的蟬終於從土裡鑽出一樣。澳洲人又懶又樂天的個性在這當下表露無遺。
放下手剎車,再開過20分鐘,1200公里的路程盡頭當即近在眼前。不遠處先是三個高約五層樓的飼料筒倉從右邊的路樹頂端探出頭,跟著一條子彈似貫穿進小鎮的直路迎面而來。
經過飼料筒倉,一條流水線架在半空與它立成一道拱門,流水線正中掛了張鐵牌──Junee Service Centre,像正熱烈歡迎著我們的大駕光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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