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農場待了幾天,就吃了幾天草莓當早餐,而每天收工後的晚餐除了更多草莓外就只剩印尼泡麵。只一個禮拜,身體就在這幾近苛刻的環境中,開始對外發出不滿。
每每躺到床上就是一陣劇烈咳嗽,支氣管像被裝了台關不掉電源的骯髒抽風機,嚴重程度是即使已經吃光24顆裝的止咳藥仍會在半夜咳醒。或說一躺上床就會開始咳,根本沒一刻能安穩入睡。
我坐著咳,站著也咳,活像個肺癆鬼,彷彿所有事情都只是為了能繼續咳下去順便做的。
期間也用盡各種方法止咳,例如喝熱水,禁吃草莓或減少泡麵醬料的添加份量等等,卻始終未見成效。支氣管裡那台骯髒抽風機只是繼續嗚嗚轉著,暗笑我的迂。
到最後連倒立和坐著睡覺這種怪招都用上了,我打從心裡開始感同身受起那些人生遭逢巨變,最後毅然決然拋棄肉身,將靈魂獻給宗教的人們他們內心的掙扎。
因為原先不信鬼神的我也開始在入睡前打開佛教音樂了,這聽來十分荒謬,我甚至開始將喝水,吃飯,洗澡這類日常瑣事安排起不同的進行順序,尋找最能緩解咳嗽的排列組合,簡直把自己過成了個不折不扣的邪教徒。
但這些方法即使偶有奇效,最終也只是像顆壓扁的皮球,放開後彈得更高,接著咳得更厲害而已。
「看你還是出門透透氣吧。」Lee這麼建議。
「先等薪水發下來再說。」再咳幾聲,我艱辛地嘆了口氣。
而後又捱過一個禮拜,終於撐到發薪日前一天。「欸Steven你還好嗎?看你好像每天都在咳嗽。」艾倫和艾爾看著在田裡咳彎了腰的我,表示一臉同情。
「幹你老師,」我將草莓車推出田埂,勉強撐起微笑:「沒事,咳。」
「你要多喝水啊。」艾爾說。雖然已經工作好一陣子,對他們的認識仍僅止於呼麻兄弟,但他們畢竟是第一組向我發出關心的活人,心中為此還是不勝感激。
「明天領完薪水出門晃晃,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應該會好一點吧。」我說。
「你要出門!」他倆聽到這眼睛突然為之一亮,「要去哪?」
「不知道欸,」我搔搔頭,咳了兩聲又道:「這附近看有沒有什麼景點吧,咳。」
「喔⋯⋯」艾倫眼神露出一絲失望。「怎麼樣?」我問。「沒有啦,是想說你如果要去市區,看能不能載我們一起去,我們再給你油錢。」他說。
「去市區,可以啊。」我馬上答應。「那你大概幾點出門?」他問。「Tim說明天九點左右薪水會下來,大概九點吧,咳。」
「最早就九點嗎?」艾倫問。「車子沒有油了,只能再撐個幾公里,所以要先等薪水下來開去加油。」我說。
「好,好,那就九點,」艾倫大喜,「謝大哥!」
「小事,咳。」
但到隔天早上,臨近出發時間了,原先說好入帳的薪水卻不見下落。我坐在房間門口,不停刷新手機裡的電子帳戶,卻怎麼刷都還是只有原先的一塊五。
艾倫和艾爾也在一旁來回踱步。
「不然我們先出門吧,你車子要加油我先幫你墊錢。」艾倫平靜地說,雖然他再三強調自己不趕時間,可眼神卻已經出賣了他急切,害怕行程會因而取消的心思。
思考了好一會,「好吧,那我先去熱個車,10分鐘後出發。」
「好!」兩人振奮地跑回房間。
我拍拍屁股起身往停車場走去,準備向車主報備。心中這時才開始戰戰兢兢,畢竟先前都沒向她提過要帶艾倫和艾爾一起出門的事。
回到車裡。
「我有說好嗎!」Lee怒喝,果然生氣了。
「妳不是叫我多出門透透氣?」
「是沒錯,但我可沒聽你說要帶兩個奇怪的人一起出門。」
「他們怎麼會是奇怪的人。」我說。心中和她所認定的怪人似乎有些落差,在她認知裡,大概是沒接觸過的陌生人都會一律先被定義成怪人吧。
「我這樣要擠到後座去欸!」她開始抱怨起我是先斬後奏,不尊重她身為車主,最後連父系霸權的問題都牽涉上,我安靜聽訓。但念了大半天,她仍是妥協了,「你最好是讓這趟旅程有趣點,讓那兩個怪人多說點話,不然你們出去就永遠別想回來了。」
要他們兩個熱絡點倒不是件難事,「那妳幹嘛不親自現聲嚇嚇他們?」我問。她無語,想來這又是碰到她的底線了。至此,我還是不清楚她心中那道向外築起的高牆究竟聳入了雲端何處,別說如何攀越了,連想敲開一角偷看另邊風景都難如登天。
「叩叩叩!」艾倫這時敲了敲車窗,他戴著墨鏡一臉高調,像深怕外人不知道他要準備出遠門。
「進來吧。」我說。
「謝謝大哥!」艾爾先鑽進後座,艾倫則提了五六個空背包坐上副駕駛。「你們是不待農場要回市區了嗎?」我問。「這是要裝貨的!」他拍了拍背包道。跟著要我將導航定位到市區一處小巷中。
「裝什麼貨?」我好奇,緩緩開出農場。「大麻。」艾倫不假思索。
「噗哧!」Lee突然笑出聲。
「那什麼聲音?」
「沒事,車上音響常常會發出怪聲,」我說。「欸你有藍芽音響欸!」艾倫將注意轉移到車內的藍芽播放器上,「欸胖子,歌單開起來聽了啊!」他向艾爾大喊,不一會,車裡便開始播起連串流行歌。
「太自動了吧。」我苦笑。可不到五分鐘艾倫又覺得無聊了。「欸這些歌都不好聽,播我們最近特別愛聽的那首啦!」他頤指氣使,簡直把自己當成了大爺。艾爾聽言立時切換歌曲,放起了首怪歌──2017太空漫遊。
「我覺得Leo王應該是現在台灣最強的歌手了。」艾倫邊聽邊滿意地點點頭,扭動四肢,像身上長了蟲。
「這是,漂流第三天,穿著太空衣正在冒險⋯⋯」整首歌搖頭晃腦,詞曲間瀰漫著股不明所以的濃濃草味,除了大麻歌外我想再也找不到其它形容詞了。
我並不認識他口中所說的Leo王,只覺這首歌實在怪得有趣,更沒想到自己往後會因為這首歌,對Leo王開始感興趣,還感興趣到對他所有作品都琅琅上口的地步。
過後我們在路邊找了間加油站加油。待車子再重新開回15號公路,引擎聲復歸飽滿。且有別於夜裡的黯淡,窗外景色也在此刻變得特別歡暢,高亢。
心情有點好。
「你們來澳洲幾年了啊?」我問。「我們?」艾倫挑了挑眉,「我們才剛來兩個月而已啊。」
「兩個月?」
「對啊,還是被逼的,」兩人相視一笑,「我們前面一個多月都在呼麻。」笑完又接著說起他們過去在台灣的種種豐功偉業。
艾倫和艾爾是從國中就混在一起的內褲交。艾倫家住在信義區一棟從祖父輩繼承下來的豪宅,如果用現代人習慣的語言來說,就是個田僑仔,富三代。
而富不過三代這句箴言似乎也在他腳下慢慢實踐著。據他自己表示,從有記憶以來家裡就沒缺過錢,高中打過幾次工,但也從來都是被家人強迫的,他對財富完全抱持者有花堪折直須折的態度。這點從他和艾爾在國中時代已經開始學會叼牌,玩底注兩千的妞妞這件事就完全感覺的出來。
兩千塊對國中生的我來說已相當於整整一個月的餐費了,偶爾運氣好花剩的錢或許能還買幾本漫畫餵飽心靈。哪裡想像的到在北部生活的他們是用這種方式在揮霍。
「後來高職畢業我就沒再繼續唸書了。」艾倫說。不過要拿零用錢畢竟還是得跟家裡大人伸手,為了能給那些大人有在認真生活的交代,從職校畢業後的他和艾爾一起找到了份高級餐館的廚師工作,許多達官顯貴常常都是他們的座上賓。
「連勝文常常來我們餐廳吃和牛啊。」他一臉驕傲地說:「而且他吃的和牛都是我偷吃完,切剩端出去的。」
「你這樣不會良心不安嗎?」我噴笑,艾倫笑而不語。
後來他發現這種賺錢方式對每天都要花個幾千塊到處吃香喝辣的自己來說,實在是太無聊也太沒有效率了。於是為了賺得更快更多,他走上了煉毒之路。而且煉的不是大麻,那太普通,他煉的是重罪的海洛因。
他解釋著海洛因磚該怎麼製作,怎麼保存,如何販賣。霎時間,我像坐上4DX劇場的動態座椅,視角被身旁這人的親身經驗反覆衝擊著,彷彿隨時都會被更勁爆的內幕給彈出座位。
「但你都沒被抓到過嗎?」我好奇。「有啊。」他一派輕鬆地說:「但我們家的政商關係很好,所以被抓到也沒差,隨便帶個茶葉罐去警局就沒事了。」
「茶葉罐?」我不懂。「就是錢啦!」艾爾在後座補充。至於後來讓艾倫被逼著要來澳洲學習當個正常人的關鍵是在半年前,他老媽的過世。如果只是單純過世或許不會對他的生活造成巨變,真正造成巨變的原因是他老媽為他留下近三千萬的遺產。縱然艾倫有完全的繼承權,但他因為在自己老媽病危期間,還拼命在家裡製毒,這讓他的家人完全無法接受,於是在各種複雜原因交錯下,最後就被一腳踹來澳洲了。
只是說是要學習當個正常人,他來了澳洲還是成天沉醉在大麻煙霧中。這聽起來十分荒謬的,不過對他本人來說好像也無關痛癢。
至於艾爾,他的故事就簡單多了,他們家是開藥房的,同樣是富二代。不過他從在台灣就已經開始在自家樓頂學種大麻,還是他當藥師的老爸帶著他一起種的,後來因為死黨艾倫要來澳洲,他覺得在台灣當廚師沒前途,最後才跟著一起來了澳洲。
他們倆笑著說完那些狂暴的青春記憶,我也用自己車禍與種種巧合的軍中故事作為交換,最後當提到有在寫小說這件事時。
「好酷喔!」艾倫突然興奮:「這樣我以後就叫你作家好了,以後我出現在你故事裡的時候,記得把我寫帥一點。」
「啊,噢,好啊。」我難為情地搔了搔頭。往後他便“作家,作家”地叫著,直到車開進風光明媚的市區。
越過布里斯本河往昆士蘭大學的方向走,繞過幾個彎。隨著車潮逐漸遠離,四周建築也越來越擁擠。我懷著忐忑的心,隨導航開進條小巷,小巷就夾在兩棟高樓中間。
「這裡是哪?」
「昆大的學生宿舍啊,別看這裡現在這麼安靜,晚上可是精彩得很。」艾倫說。
「你們怎麼知道這地方?」我疑惑。
「我們去農場之前就是在這混的。」他看起來莫名興奮,邊哼著歌,邊指點著停車位去處,「你等等要一起上樓嗎?」
「上去哪?」我問,跟著將車停下。
「去陪我們抽大麻啊。」他說。「你們去玩吧。」我敬謝不敏地搖搖頭。「好吧,那你晚上要記得來載我們喔。」艾倫叮嚀。「知道了。」我說。確定好回程時間後,便將他們送下了車。
車內復歸寧靜,好一會過去。「再來要去哪?」Lee開口。
「跑個Uber eats吧,多少賺點錢。」我打開手機裡的應用程式,開始接單,「反正有妳陪我聊天又不會無聊。」
「誰要陪你聊天啊。」她沒好氣地道。
「說說妳的故事啊,」手機螢幕跳出達美樂,車子重新發動。「剛聽他們兩個講完落落長的毒蟲血淚史,沒讓妳出現什麼感觸嗎?」我問。Lee無語,只淡淡回了句:「帶我去買菸。」
「買菸?」我皺眉,「妳又不是不知道我現在身上一毛錢都沒有了。」
「副駕駛的座位底下有30塊。」她冷冷地說。
「30塊?」開回明亮市區,迅速送完第一筆訂單後,我將手伸向副駕駛的座位底。果然在坐墊一角挖到30元,「偷藏私房錢啊!」
「那是他們兩個剛剛掉的。」
「喔,沒想到妳還有在偷偷觀察他們。」收下30元,我將車開到加油站,買了包盒菸,「幹嘛突然要買菸?」
「想事情的時候會想抽菸。」她幽幽道。我邊聽她說話邊沿外送路線,慢慢朝東邊的黃金海岸駛去。
「你知道25年前的北一女自殺事件嗎?」她問。「不知道。」我說,對這件事完全沒有任何概念。趁著紅燈停車,趕緊拿起手機搜尋。
那是發生在1994年,兩個當時就讀北一女的女孩相約殉情的事件。她們是大家眼中的資優生,卻因為承受太多整個社會本來就不該加諸在她們身上的壓力,最後只能選擇走上絕路,在遺書上留下“社會生存的本質本來就不適合我們”這些字。在那個社會風氣相對保守的年代,引起好大一陣關注,然事後校方卻發出嚴正聲明說:「北一女絕對沒有同性戀。」
天知道這句話對她們的至親好友甚至整個正在進步中的文明社會來說是多大的二次傷害。
但換個方向想,或許就因為她們念的是明星高中,才受到這麼多目光關注吧。聽起來很好笑,如果今天是間分數差一點的高中或野雞大學發生這這種事,大概不會有多少人在意。
「所以她們才會在遺書上留下那句話嗎?」我問,可這背後原因顯然是太過複雜了。Lee沒有回應,只是繼續道:「我以前也是個女同志。」
「喔?」這反倒引起我的好奇。她沉吟一會說那已經是國中時的事情了,接著談起了她的家人。
她們家的組成很簡單,一對父母,一個弟弟和她自己。家中四人被分成兩派,從弟弟往上延伸到媽媽家族的那派,大多數都是勞工出生的藍領階級,教育程度並不高。但從爸爸家族那邊,一脈相承到她自己身上的血流,一個個卻都是醫生,教授或律師之類的高收入族群,智商說要多高就有多高。
她父母的結合在兩方家族間被流傳成一樁奇事。而自有記憶以來Lee就是被歸類在聰明的那邊,她也不負眾望地展現出過人讀書天份,從國小,國中到高中念的都是資優班。
「雖然資優班大部分都是乖乖牌,但還是有少數特別愛搞怪的,像我就是讓老師特別頭痛的那種。」她說自己當年為了反抗體制,做了很多不允許在她們年紀發生的事情,例如喝酒,翹課或談戀愛等等。
「我第一次抽煙也是在國二的時候,」她有些自傲地道:「跟我初戀的女朋友。」
只是交往了一段時間她才發現自己根本不愛女人,那些所作所為原來都只是為反抗而反抗罷了。
「後來抽菸的習慣是留下來了,身邊的女生朋友卻越來越少,男朋友也開始一個換過一個,」她失笑,「而且我後來又發現一件事是,原來我會一直想反抗體制和權威,追根究底是因為來自家庭破碎的心理創傷。」
關於家裡發生什麼事,他並沒有細說。只道是父母之間因為價值觀差異產生的衝突,親子間的隔閡,家暴和她親眼目睹外遇這些事。
「大概是我跟那個女生分手那年吧。」她說。心中那些原先不以為意的細微裂痕,好像突然遭受到場大地震一樣,被狠狠震出條大縫,所有傷口連在一起,然後分崩離析!
她生了場大病,心碎般地失去自我,此後便是無止盡尋找諮商師的生活。她想把那些碎掉的拼圖重新組回來,但那些諮商師要不是不夠專業,要不就是和她完全沒有身心上的感應。最後她只能轉而尋求外界幫助,從感情中也好,人際關係之間也罷,總之就是一直徘徊在自我懷疑的崩潰邊緣。
然後是高中畢業,選填志願那年。因為經歷過的事,讓她想從過往被諮商和教育的脈絡中尋找那個關於自我懷疑的答案,「所以我選了教育系。」
她所預想的教育系是能從理論中尋找自我和教育的目的,但事實上她經驗到的教育系卻是像座工廠,把一群高中畢業生丟進機器裡,等著一個個被稱作老師的機器人被送出口。
「學校帶給我的東西讓我感覺很不舒服。」
「所以這是妳轉學的真正原因?」
「對啊,雖然在南部的生活很快樂,但每天要面對的課程卻像惡夢一樣,」她若無其事地道:「之後又念了快半年書,才上了台大的哲學系。」
「只念半年?」
「嗯啊。」她認為這是件理所當然的事,但對智商只在普通人上下的我來說卻是倍感訝異。
往後三年過去,她終於找到個和自己十分契合的諮商師,也順利從學校畢業了。
但約莫一年前,她站在要往研究所繼續深造與否的十字路上,身心又開始飽受煎熬。為了暫時拋下煩惱,她來到澳洲。只是半年過去,就在我也正好抵達布里斯本的八月,她卻毅然決然向這個世界道別了。
據說人的一生會死三次,第一次死亡是斷氣後的肉體消亡,那是生物上的死亡。第二次死亡是下葬後,親人緬懷死者的一生,那是社會上的死亡。而最後一次死亡,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記得自己的人也終於離開了,直到這個時候人才能算是真正死去。
Lee把她的第一次告別留在了這片大地上。她並未提起在台大那三年間經歷過的往事,只輕輕說了句:「社會生存的本質本來就不適合我們。」
北一女自殺事件發生的1994年也正好是她出生的那年。雖然這麼說未免顯得太自以為是,但或許,有些意志是真真切切會在某些些體死亡的當下,被另個肉體的重生給繼承下來的。
「如果有下輩子,我想當男生,」她笑道:「當女生真的好累。」
我靜靜聽,暫時不去追問那個讓她走向自殺一途的真實動機。送完最後兩筆訂單,也到了黃金海岸。我將車緩緩停向路邊。
黃金海岸的路又寬又平,走下車,一眼就能望見遠處城鎮高低不平的樓房,背後是海。整個城市就像座專為賽車而生的競技場。我站在與海,與城都隔了段距離的路邊。
夕陽即將落入城鎮那端。某個剎那,彷彿全世界都受到那道金色聖光感召,每一陣風,每片樹葉甚至每陣潮聲,都向著餘暉方向看去。
我點了根菸,將它放在車頂,讓它慢慢燒,任煙霧瀰漫起我們四周。
「好美。」她說。「是啊。」
相信這個地方,不管再過幾千年,歷經過幾千萬次的傍晚,它都還是會以相同姿態結束。但唯一不同的是,將不會再有任何一刻跟現在一樣美麗。
我們像在十字路偶遇並互相傾聽的陌生人,直到餘暉燒盡,就是再分別的時候。「感覺我們都是很孤單的人。」我說。
「在這個世界上,又有誰不是孤單的?」她說。我頜首笑了笑。「所以要好好珍惜還能跟我在一起的時光啊。」她說。
我不再回應,只是陪她安靜,沉浸在這光影與潮聲共生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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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點,回到市區,我開進先前的小巷,也發現這裡果真如艾倫所說的入夜後精彩的才真要開始。
兩棟十層樓高的學生宿舍像夜店般閃爍搖晃著。搖下車窗,不間斷的重低音和濃濃草味旋即塞爆耳際與鼻腔。艾倫和艾爾走出宿舍,身前身後幾個背包被塞得緊繃,像隨時準備炸開。
「哇靠,你們是準備回農場當大盤商嗎。」
「你不知道那裡的人用量都很兇喔!」艾倫大笑。艾爾鑽進後座後他也跟著擠進副駕駛。回程路上,他們像抽了一整天大麻的效果開始發作,沿途播著2017太空漫遊,音量被轉到極限,車窗也被打到最開!
我情不自禁陪他們齊聲鬼叫,路上經過的車時不時搖下車窗想看看這台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沿途,整台車幾乎要被我們三人震到翻過去。
直到兩個鐘頭過去,平安回到農場。
下車前,「謝謝作家今天幫忙!」他們禮貌地道。「小事啦。」我說,跟著嘆了口氣,頭有點痛。
「怎麼樣,今天過的還可以吧?」熄火後,我向Lee問。
「吵死了啦!」她抱怨,卻偷偷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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