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就是Florence對吧!」女人甫一開門便歡快地向她道。
「對。」Florence點了點頭,拋了個禮貌的微笑回去。開門的女人名叫Camille,是個台灣人。從外在看去,她的身高並不高,如果將她的臉型喻成一塊瑪德蓮,紮實且豐滿,那她頰上顯眼的顴骨大概就是撥開熔岩蛋糕從兩邊流出的巧克力,低低地垂著。
渾身散發出的氣質猶如一塊軟澎的舒芙蕾,平實又不失格調,典雅卻非遙不可及;忘了說她最標緻的雙眼,那就像點綴在舒芙蕾表面流成兩彎新月的楓糖,只想到都覺得甜美。
我望向她的笑眼覺得可愛。一個閃神,她便伸手將堆在門外的行李提進屋內,我還來不及阻止她繼續動作,她便一溜煙閃回屋裡,轉去看不見的地方了。
「進來坐吧,我請你們吃甜點。」Camille從裡頭高喊。
我將剩餘行李提進門和Camille剛剛拿進屋裡的疊成一堆。也大概是太久沒看到所謂正常的家到底是長什麼樣子,才剛踏進屋內我便感到一陣亟欲流淚的溫暖。
走到飯廳,她隨意開了張餐桌,謎一般送上一大盤蛋撻,「我剛剛烤好的,請你們吃。」說完又走回廚房刷洗餐盤。
「謝謝。」
「這裡只有妳跟Tom住嗎?」Florence問,同我拉了張椅子坐下。
「不只啦!」Camille大笑。16號總共住了六個人,除了她和Tom以外還有她男朋友和另外三個男生,她是整個家裡唯一一個女孩子。
「其實我滿開心妳來的欸,那些男生平常下班後都在打電動或看動畫,妳搬進來後家裡多一個女孩子,也多一個比較有話聊的人。」
Florence沒有回話,只小口地咬著蛋撻,安靜。
「所以妳平常的興趣就是在家做甜點嗎?」我隨口開了個話題問。
「對啊,剛開始從最簡單的烤餅乾開始做,不知不覺就越做越多,也慢慢做出興趣來了,」她背著我們道:「不然Junee什麼都沒有,實在很無聊。」語末補上這句。話說完再忙過一會,她才走回飯廳拉了張椅子坐下,「你們是從哪邊開過來的?」她問。
Florence這時像終於等到有人開口問,還等不及Camille把整句話說完,便急著將整段旅程的一五一十給道了個清清楚楚,其間當然不乏對我有意無意的抱怨。但在一旁,我也只是靜靜聽著,並未多做辯駁。
故事說完,Camille頗有興味地望著我們,「你們是男女朋友?」她問。
「不是!」Florence鄭重澄清。Camille手叉著頭,先看了我一眼再看向她,靜靜地微笑,「我想也是,你們看起來不太像一對情侶。」
「蛋撻好吃嗎?」她接著問。
「當然。」我和Florence異口同聲,Camille收起話,靜默地看著我們笑,那眼神和Annie總是想把我們湊合在一起的神情簡直一模一樣。
門外這時傳來一陣騷動,「啊,Tom回來了!」Camille正起身要去開門,Tom這時已砰的一聲將門用力推開,走進飯廳。
Camille皺起眉道:「門開小力一點啦,Danny在房間睡覺。」她口中的Danny指的是她男朋友,是這家裡的大家長。
Tom喔了一聲,轉而躡手躡腳地走過飯廳,走到廚房去接水喝,我和Florence被他徹底掠過,好像我們倆和他是存在不同維度下的生物。
「啊你朋友到了你不用招呼一下嗎?」Camille向他提示。「噢!哎呀不好意思啦,我現在才看到你們!」Tom這才捧著水杯走回我們面前。
「嗨。」他向Florence打招呼。我仍被晾在一邊,還沒回到他眼中的三維空間裡。Florence向他點了點頭,氣氛有些尷尬。而他沒有向我招呼,我也被動到乾脆省下這道程序。
雖然從小就明白不能以貌取人這個真理,不過有些人的性格卻是真真切切單靠外在就能了然於心的,例如Tom。
他戴著一副無框眼鏡,身材瘦瘦長長,臉型也是瘦瘦長長,像棵營養不良的椰子樹,唇邊還留有幾撮沒刮乾淨的鬍渣;身上一件過大的開扣T恤,和Camille散發出來的氣質有天壤之別,從他身上看到的不是輕鬆,而是輕浮。
「欸有蛋撻欸。」他隨手拿了一個便往嘴裡塞去,像刻意在逃避週遭的尷尬氣氛。
「喂,沒禮貌!」Camille打了下他的手,「做什麼事都要旁邊有人提醒,真的完全不像個30歲的大人欸。」
「Tom今年30歲了噢!」我驚訝。
「對啊,我跟他同年的,很不像吧。」Camille苦笑著搖搖頭。的確,Tom不只外表,連行為都像個涉世未深的小鬼,我暗忖,但這話終究傷人自尊,不能輕易說出口。
Tom拖了張椅子坐到Camille身旁邊聽訓,邊嚼著蛋撻。Camille說得累了,安靜下來。Tom此時又開始跺起腳,環視我們一圈後便起身跑回房裡打電動了。
「妳以前在台灣認識他時就是這種個性嗎?」Camille向Florence問。
「差不多吧,好像沒多大改變。」Florence恬然,對兩人過去是怎麼認識的她倒也未多加著墨。再閒聊一陣,見為時已晚,我便向她們道別了。
「記得明天早上五點半要上班喔。」離去前,Florence向我提醒。
「知道了。」
下午五點,回到車裡,「好久不見了。」Lee喜孜孜地出口招呼。才一天沒說話而已,此刻我是真感覺到有如隔三秋的重量壓上了身體,多麼真實。然我疲累地搖了搖頭,縱然現下心中有太多必須的,不吐不快的話想說,卻倦得再連半個字都說不出口了。
「怎麼樣,社交能量用光了嗎?」她問。「之後再慢慢說吧。」我發動車子,嘆了口氣開回22號。
當晚是怎麼入睡的已無任何印象,只知道回到房間後,澡也忘了洗,拿了件外套蓋到身上就摔到床上就失去意識。直到凌晨三點,我醒來第一次,離五點半上班還有一些時間,我果斷決定躺回床上繼續沉睡。
凌晨四點五十,舒服地伸了個懶腰起床。離上班時間還有半小時之多,不過手機卻多了數通未接來電──Peggy打的。
「時間還沒到,也催太緊了吧。」我喃喃,邊數著手機裡的未接來電數量邊悠閒地走到廚房準備早餐。然一件怪事就在前腳踏進廚房時浮上心頭,為什麼明明已經接近上班時間了,卻連半個室友都沒看到。也就在這瞬間,我感到一陣不對勁,像忘了件相當重要的事。
絕不會是記錯上班時間,這幾天已經再三確認過是早上五點半,昨天離開16號前Florence也提醒過一次。
我拿起手機瞧了瞧,早上五點十分,而就在下個瞬間,螢幕上的鐘竟硬生生往前跳轉了一個小時到六點十分,這才是新南斯威爾的時間,「哇靠!」我驚覺不妙,像前一秒還悠閒地吃著麻糬,下一秒卻被迫面臨將遭麻糬噎死的生死交關!
趕緊衝上車,迅速撥了通電話給Peggy。
「哎呀,終於聽到你的聲音了,」她接起電話,「我還以為你被22號裡的鬼抓走了。」當下已是十萬火急,她還不忘開玩笑。
「Peggy不好意思,我昨天忘記把昆士蘭的時差調過來了,」我急忙解釋,「我現在馬上開車過去!」
「沒事,廠長已經把今天的工作分配好了,你明天再來吧。」她從容地道,像已經十分習慣處理這種過錯。
過後我拼命道歉,直到通話結束。
「看來又賺到一天假。」我虛脫似的放下手機。
預計上工的第一天,我最終以整整12小時的安眠度過。對此,「你這人還真夠蠢的了。」Lee只下了這個評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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