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再自討沒趣地說話。
飯間,Florence開始用叉子玩弄起盤裡的麵條,已是徹底失去耐性的模樣,可翻過這座山,還有那個嶺,這盤吃完後面還有另一道附餐的蛤蠣濃湯和甜點。
除了Florence之外,Leo和他另外三個香港朋友表情是同樣的困窘,我也對盤裡過度調味的義大利菜感到痛苦。
單以我面前的紅醬筆管麵來論,雖然這整道菜在外表上並無太多任何能讓人嫌棄的地方,甚能說是好的,但隨著叉子探入本體,捲起送進口中,咬下的一瞬間,那軟爛麵體,過酸紅醬與死硬的花椰菜霎時在嘴裡爆出一陣喧嘩!
它們就像三個在旅途中各持己見的隊友。筆管麵決定往東,紅醬吵著往西,花椰菜則鬧著往南,一時間爭得面紅耳赤,完全沒有共識,我耳朵也被吵得嗡嗡作響!
先排除這紅醬筆管麵在廚房是幾經久置,只做完微波處理便直接送上桌的可能性,畢竟這是間世界名店,但我依舊感覺自己只是將三種未經混合的食材直接吞進嘴裡,那並不是在品嚐,僅是為吃而吃。
「我們交換吃看看好不好?」Florence這時抬起餐盤,撥了一小塊到我盤裡,我也分了部分給她。她吃了一口,雖然勉強忍住抽動嘴角,但還是清楚看得出她表情中的嫌惡。
餐桌上的六個人從起先的熱烈,到最後被惡劣用餐品質鬧得悄然無聲,半句話都說不出口。
好不容易解決這頓痛苦萬分的義大利風味餐,我們轉身收拾起隨身小物,準備離開。
「你們再來要去哪?」Leo起身拍了拍肚子問。Florence沉默,朝我射了個眼色過來,似乎是要我決定。
現在是晚上七點半,我看了看時間,旅館check in訂在八點半,走回停車場要20分鐘,從市區出發到旅館也要一點時間。再回想Leo和Florence已是吵了一整天的架,Florence腳又痛。
「我們先去check in再跟你們聯絡如何?」我最後說了個似乎進可攻退可守的答案。
然話音未落,「好啊,現在什麼事都給你決定就好了啊!」Florence卻突然冷冷吐了這麼一句,語氣火燙!我不解地盯著她瞧,「幹嘛突然生氣?」心底是真不明白自己究竟又做錯了什麼事。她沒有搭話。
沉吟半晌,我攤了攤手不打算繼續回擊,畢竟四周人潮洶湧,在這裡吵起來畫面也不怎麼好看。而Leo與他的三個朋友此時大約是察覺到尷尬了,匆忙間便領我們回到餐廳門口。
看著他們五人在門口打鬧,「不然妳先跟他們去走走吧,我去牽個車,等等再開過去找你們。」我說,分開一會冷靜一下或許是個較好的選擇。
Florence點點頭,Leo也在一旁忙打著圓場道:「我們等等去港灣大橋上看看,你牽到車再打給我。」
「好。」我說,又看了眼Florence問:「拖鞋要借妳穿嗎?」
「不用,沒關係。」她說。再回頭到附近的鳥籠街拍了幾張照,我們便一南一北分開行動了。
往停車場去的路上,腦中開始回憶起在剛剛那整場飯局間,自己所有可能出差錯,引她如此憤怒的一切舉動,卻百思不得其解。
經過蘋果店,我在門口躊躇了一會,深知這一走進去,等等回到車上鐵定又要挨Lee的罵。
但即使如此,腳還是不自覺地步入店裡。花了多少錢已不是太重要的事,總之最後是入手了一組藍芽耳機──準備送給Florence。
回到車上,「我的天哪!你是有被虐狂嗎,她這麼無理取鬧,你還想買耳機送她?」果不其然馬上就招來一頓罵,「蠢到這種程度,真的受不了你欸!」
我頓了頓,「有什麼辦法,愛到卡慘死。」
「喔,這時候你倒是承認對她有愛,有感情囉。」Lee無奈地說。我嘆著氣將耳機收進置物箱,回頭播了通電話給Leo,「我在車上了,等等要去哪裡找你們?」
「我們等等會直接走過港灣大橋,你到橋的另一邊的火車站找我們吧。」Leo說,說完傳了個地址給我,「你會走嗎?」他問。
「我有導航,應該沒問題,」我說著將地址丟上地圖,打開導航研究了一會,「15分鐘到!」
「好。」通話結束。
而發動引擎離開停車場後,我也接著開始一連串在雪梨市區的尋路之旅。
入夜後的喬治街景色與日間是截然不同的,相比白天人車爭道的擁擠,這時搖下車窗,烏煙瘴氣少了,多的是沿街酒吧前等著狂歡的排隊人龍。雪梨的天空,暗來是滿天的深紅色酒氣。
依著導航指示一路往北開,直到一處指著雪梨歌劇院入口的路標前。
我興奮,心想這正是個一窺歌劇院真實面貌的好機會,等等還能與Florence分享心得,然才要接近時,還未見到它的真面目,一個圓環便佇在車前,順著車道繞出,轉眼又離開雪梨歌劇院了──半個影都不見。
我活像摔上撐到極限的彈簧床上,還沒回過神便被彈得遠遠的,可惜。離開圓環,只得回到繼續尋找港灣大橋入口的乏味路線中。
沿河岸開,我試圖在錯綜複雜的地圖中破出條康莊大道開上大橋,可怪事卻在這時發生,車分明是沿著導航前進,它卻總是指著人行道、公園,或車根本進不去的小巷中。
爾後又在同樣路段徘徊了幾次,也往往都只能看著大橋從自己頭頂掠過,始終找不到入口,不得其門而入。
我益發鬱悶,就這樣繞了半小時之久,最後在橋下找了個停車位停下,我打了通電話給Florence。
「Leo給我的那個地址是對的嗎?」我問。
「應該不會錯吧。」她說,摀著話筒和身旁的人說了陣話,將手機遞出。
「你現在在哪裡?」Leo接手問道。我探了探,正好在港灣大橋南端的入口,只是在橋底下,探完當即向他具體描述起自己的所在位置。
「那你直接搜尋看看Milsons Point Station好了,我們在車站門口等你。」他說,再幾句問話過去,通話便即結束。
橋下,我倚上欄杆,看著大河對面金光閃閃的雪梨月神公園,在滿天酒色與河水波光的襯托下,顯得格外燦爛。
然頭頂的港灣大橋卻壓得我喘不過氣,天知道Florence剛剛受了那頓氣,經這一耽誤她等等又要怎麼借題發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