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她不是什麼好人,你最好多觀察一陣子。」Lee剛聽我說完和Florence的初次見面,馬上下了這個結論。
「只要是不認識的陌生人,妳都把他們當成恐怖份子。」我無奈地說,「艾倫和艾爾也是啊,妳說他們是怪人,但其實他們沒想像中那麼壞吧。」
「老媽生重病還在家裡製毒這不夠壞嗎?」Lee厲聲駁斥:「我認識的男男女女比你吃過的米還多,跟你說她這種類型九成都是到處找工具人的!」
「到處找工具人?」我想反駁,一時間卻無法從這說詞中找到任何破綻。
「俗稱綠茶婊,」她用了個相當醜惡的字眼,「你說她叫什麼名字,Florence嗎?」
「對啊。」我說。她繼續大肆抱怨:「你聽到不會覺得想吐嗎?」
「我是覺得蠻有趣的。」
「有趣個頭!」Lee大嘆口氣,大概是覺得我沒救了,「妳找機會跟她約出門,讓我跟在你們旁邊一天,我再跟你說她到底是危險在哪。」
「我是覺得妳有點反應過度了,我們也才剛認識第一天而已,而且現在連她長得是圓的還扁的都沒看過,說這些也太早。」
「別嘴硬了,你就是個臭男生,路上一個女生跟你接觸一下身體就會暈船,心裡在想啥我矇眼都猜的出七八成。」
「是是是,妳是兩性專家,妳說什麼都對。」我沒好氣地應道,而後便匆匆結束了對話。
下車走回院子,「欸作家,今天那女的看起來跟你不錯喔,有沒有機會啊?」艾倫捲起一根菸,和一旁三人吞雲吐霧著。現在是晚上七點,他們從中午下班後開始呼麻,呼到現在少說也有六個鐘頭了。
「什麼機會不機會啦,連她長什麼樣子都沒看過咧,咳。」我撐起抹微笑應道。艾倫沒有搭話,「要不要來抽大麻啦!」他只是自顧自地吆喝。
「你們抽吧,我要是一起下去抽就真的要咳一輩子了。」我委婉拒絕。但看他們神情恍惚的模樣,卻感覺自己也和他們一樣深陷在迷霧之中。
不管是對那女人的好奇也好,對工作也好,或又即將見底的錢包和始終未見好轉的咳嗽病。唯一知道的事似乎只有現在這個工作不會做太久。
躺到床上,我點開手機邊找工作,邊用紙條上那串英數組合搜尋到Florence在通訊軟體中的帳號。但帳號大頭照是一片白,我猶豫一會才加入,丟了則訊息給她。。
「嗨!」她收到訊息立刻回覆,連一秒的停頓都沒有,又接了串大笑的表情符號。我看著那表情符號怔怔,Lee所說的危險立時浮上心頭,沉默半晌,決定放下手機不予理會。
隔天清晨,我們一行人重回農地繼續昨天未完的工作。而我才走到田邊搬苗,便有個人出掌朝我後背招呼,Florence。
回頭望去,「啊你昨天怎麼打個招呼就不見了!」她叉著手氣嘟嘟地說。
「不小心睡著啦。」我搔搔頭,一臉難為情。和她一人抬起苗箱一邊往田裡走去。「我這邊的工作可能再做個兩三天就要結束了喔。」她悶悶地說。
「你找到新工作了?」
「算是吧,有朋友介紹。」放下苗箱,我們回到和昨天一樣的工作模式。話鋒一轉,她突然問道:「你是不是感冒啊,看你好像一直在咳嗽。」
我搖搖頭,「感覺比較像營養不良,又一直吃草莓的關係。」說著向她道起今天以前在草莓場農和市區經歷過的那些事。說到一半,「欸作家,妳馬子喔!」艾倫突然從隔壁道大叫。
「靠北喔!」我下意識吼了回去。
「咦,他們就是你說很愛呼麻的艾倫跟艾爾嗎?」Florence問。「對啊,兩個怪人。」我說。她笑了笑,接著便轉頭和他們倆聊了起來。
看著他們三人相談甚歡的模樣,我不禁將Lee所說的那個難聽字眼和她現在的形象做起對比。
一會過去,雖然還比對不出結論,「但如果真的是這樣,還真是可惜了。」我喃喃。「什麼可惜了?」Florence問。
「沒事,」我說,回頭插下最後一株苗,「你們聊了什麼?」
「秘密。」她噓了一聲。
休息時間。艷陽將大片農地曬得蒸騰,曬成了地獄油鍋,土壤冒起泡,人們就像一個個被擲進鍋裡,試圖用翻身減輕痛苦的炸物。Florence也在身後抱怨。我邊聽抱怨,甫一回頭便見她將遮陽帽脫下。
某個剎那,我以為會出現道光芒將艷陽的炙熱給蓋過,但事實並沒有。藏在遮陽帽底下的她沒有能被稱作國色天香的容貌。我看著她臉上不規則分佈的雀斑,發覺她甚至連化妝技術也稱不上精湛,至少那些塗抹不勻的遮瑕膏是道出了這些事,只有笑起來的樣子是真的好看的,但又有哪個人笑起來不是好看的呢。我轉過頭去,鬆口氣般笑了出來。
「幹嘛?」她癟著嘴坐到一旁,朝我遞了罐可樂。
「沒事啦,只是第一次看到妳把帽子脫下來,發現妳的樣子跟我想像中不太一樣。」我接過可樂道。
「跟想像中不一樣是怎樣?」她歪了歪頭。
「比想像中年輕,漂亮。」我說。實話是幸好她沒有一眼望見就會讓人陷入迷戀的天使臉孔。
「很會講話嘛。」她哼笑,「比想像中年輕不然你本來以為我是幾歲?」
「妳那頂遮陽帽讓人第一眼以為躲在裡面的是個歐巴桑,」我若無其事地道:「但現在看起來大概20出頭,大概是大學剛畢業沒多久吧。」
「好了可以了,有點太多了。」她拍拍我的肩,卻藏不住臉上漾起的水波。然後從背包裡翻出盒咳嗽藥,「呐,這個給你。」
「看你一直咳個不停,好像很痛苦。」
「啊,謝謝。」我措手不及,心裡又冷不防浮出一陣感動。而在這盒咳嗽藥之後,我們也開始越來越熟悉彼此。
她大我兩歲,但我們的生日都在同一天,都是被稱為工作狂的摩羯座。
第一次發現這巧合時,我們雙雙感到訝異,此後又像探險般向外找尋更多共通點,最後發現我們不只生日一樣,連喜歡的音樂,歌手,甚至對日常生活的原則、價值觀與藝術品味都有如天造地設般地契合在一起。
除了性向之外,我想我們之間對各種事物的品味已經過度重疊到令人感覺噁心的地步。
「我也覺得有點嚇人。」她笑著說。不過說是有默契,我們的關係也僅止於比同事關係更好一些的朋友而已。因為在白天的工作之外,通訊軟體中的我們頂多是偶爾問候,並沒有太多對話。
而這樣平穩的關係,一直持續到她工作的最後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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