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错误像挤牙膏一样,慢慢的、一点一点地被挤出来。他必须在牙膏被人挤出来前,拿起盖子旋上,拧紧。防止再次被人挤出来。
在囚禁死囚的监狱,位于一般监狱一号楼的正对面,在灰色掉漆的外墙上,用生锈的钉子钉着一同样生锈的铁牌子,上面的「七」字像用碾碎的骨髓加水刷上去一样。
在一号二号三号四号楼的旁边是警卫楼,警卫楼边的缝隙里隐藏着Slot。Slot,囚犯们私下给惩戒队取的名字,意思是窄口,罅隙,含义是指从正门进去后,再也不可能从后面的窄口里爬出来,有去无回。那里的警卫可以任意毒打犯人,无论你是重刑犯还是刑期只有一个月的囚犯,只要落到他们的手里,总归没好下场。多半为死,连那些被打得伤残的也就幸运。就算出了监狱也没有任何的用处,还不如直接下地狱来的痛快。而在那个时候,被刑警喻为用来墙壁罪孽的枪,也失去了它原本神圣的功效。
Slot对于囚犯来说是地狱一般存在,那是最惨无人道的地方;在过去是囚犯们吃饭的食堂,刚刚进来的新囚犯总是说食堂的饭掺石头难以下咽,甚至有个滑稽的家伙吃着吃着就吃出一条蛆来,当他从嘴里拿出那条只剩下一半的,还在不住扭动挣扎的蛆时,愣了几秒猛得冲了出去大吐特吐。而他的行为,也只会引起食堂里一阵哄笑;接下来,就到了另外两所监狱,五号和六号。七号与六号紧紧挨着,因为是囚禁死囚的缘故,这幢楼的外围被筑起了一人半高的铁网,像一个巨大的鸟笼。里面的死囚被拷上脚链,被限制活动,想要迈开双腿奔跑,根本不可能,那条链子的长度只有一般人走一步的长度,再稍微长一些。虽然七号楼内的囚室都只有一个人住,并且比一般的囚室更加大一些。但是外面的囚犯还有新生的机会,而囚禁在这里的,却没有。所以他们宁可去和另一个人挤那个狭小的空间,或为争夺一样东西而吵架。
他们宁可这样。
监狱与监狱之间的空地,有一个半大的足球场那么大,空地上满是土,还掺杂着一些石头,囚犯们在完成作业之后,被允许有两个小时的时间休息,在这里散心聊天,做做活动,打打球。死囚也不例外,只不过他们身上的脚链只会增添别人对他的嘲笑而已,所以死囚们都不乐意外出,他们宁可呆在七号楼里,那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囚室里,盯着角落里的蟑螂出神,或者扳手指计算着自己还有多少天可以活,多少天之后他们要坐上那人人都讨厌的电椅。
七号楼监狱的二楼,上了狭窄的楼梯后,左转,直走,一直走到底,你会发现右边有一个房间,没有门。走进去,穿越一个仓库,走进另一扇门中,那把电椅就像神明一样,站立在被光芒包围水泥地上。你走过一条过道,过道的两边全部都是椅子,在有人被判死刑的时候,会有很多的人来看死刑的执行。
那些被死囚夺走自己完整家庭的人,时常带着痛恨的表情,紧紧盯着他。他们会不住发抖,那种仇恨会带着发抖会逐渐加深,最终化为这样几个字「你就该被处死,你这该死的混蛋」。他们也会在死囚被处死的一瞬间闭上眼睛,为自己失去的亲人祷告,但是看着那些杀人犯被处死,总会想象自己的亲人被杀的时候的表情。恐惧和绝望交替着他们的情绪,贯穿他们的身心,像一把刀缓慢地切进皮肤里,连皮带肉与自己的骨头剔开。必须经受这样的痛苦与恐惧,甚至要亲临。使他们几乎痛不欲生。无形的。
电椅右边是一个小小的房间,是控制电椅电流的地方。执行死刑的时候,会有四名警官在场,一名官站在死囚面前诉说他生前的罪孽,一名控制电流,直到死囚完全死去。另外两名压制死囚,按坐在电椅上,绑上皮带,带上黑色的面罩,只留出一个鼻子。
那个时候警察们只愿意接坐在电椅的死刑执行,因为枪毙需要子弹,而子弹需要钱去买。政府不愿意掏钱,于是警察们也吝啬到了这种程度。说好听一点:这是为了让死囚感受一下被他们所杀的人的所有的痛苦。这样的说法带着宗教的色彩,因为大部分人都信仰上帝,于是也便这么信了。但是还是有些人仍然不赞同这样的做法。
佐助现在的目标,就是逃出七号监狱,离开这里。这就叫越狱。他没有把这个计划告诉别人,因为他并不信任任何人。在他执行这个计划前,已经有七人集体越狱,但是全体都被抓回,最终结果就是被Slot盯上。囚犯在作业后自由活动时,总能从那个缝隙里听见骇人的惨叫、求饶和呼痛声。但是这样毒打并不会因此停止。
与佐助在同一个监狱,并且是相邻紧挨的一个囚室内的死囚,听见那些隐约的惨叫声,假装打着哆嗦抱着肩膀,啧啧说真可怜。但是就在那些怜悯的话语说完之后,他总是抓住囚室的铁栏杆哈哈大笑,并且大力拍打铁栏,发出巨大的声音,瞪大眼睛说他们罪有应得,说他们活该被Slot盯上。他的眼睛里有一种超脱死亡的兴奋,超脱恐惧的幸灾乐祸。他甚至不惧怕死亡、也不畏惧电椅的执行,一个人总是自言自语,语速非常快,佐助也听不清楚他到底在说什么。
在疯子胡乱大声说话、低声碎念的时候,佐助总是看着囚室内,砖头裸露出来的墙壁,还有他脚上的脚链,静静出神。或者看着老鼠迅速爬到他的囚室内,捡起食物碎渣,抱在胸前大快朵贻。有一次那只老鼠没有爬进佐助所在的囚室,而是进了那个疯子的囚室,结果被疯子一脚踩扁。血肉模糊。
他自言自语将那只老鼠拎起来,说你真的好可怜,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下一秒他就把那只老鼠狠狠摔在地上,再用力踩踏,说在这里的所有的东西都要死,你也不例外等等。他像是在发泄,他就是一个警察,对犯人执行死亡任务。
踩累了他会回到石板床上睡觉,经常一睡就是两天,大号喇叭都叫不醒他。
佐助想,这个疯子是否太过幸福。
「你知道坐电椅的后果吗?」有一次,那个家伙突然那么问佐助。
佐助冷淡地扫了他一眼,没有答话,他看着他兴奋的,带有淤青的脸后,微微撇过头不再看他,自己继续进行脑内计划模拟。他已经将这个计划在脑海里模拟了千遍万遍,一直到万无一失,而现在只坐等机会,在警戒防卫最松懈的时候,趁机溜出去。他要在赶在自己的死刑执行之前。
疯子之后的话说得断断续续,经常转换话题,但是又飞快地转回来。好似他在清醒与模糊之间徘徊不定。说话语速飞快。似乎急切想要表达什么。又像是呼救。
「他们会把你带到一个地方,那里会坐着你生前杀的人的亲人,他们会在那里诅咒你死,诅咒你下地狱。然后会有刑警把你摁在电椅上,拷住你的手脚还有身体,并且在你嘴里塞上布——那是为了不让你喊出来。我相信那块布一定很脏,而且很臭。到时候我绝对要告诉他们如果不给我换一块干净的布的话我就会抵抗就会挣扎——然后在你头上罩上黑色的面具,只露出鼻子,是为了不让你看见一切,为了降低恐惧,但是他们并不知道在黑暗里面对死亡的来临,比看着光面对死亡更可怕,警察真是一种可怕的生物,为什么他们就不试试看这样的痛苦,只要尝试一点,不足以让他们死的电流——最后在你头上放上湿的海绵,为的是让电流直接通到脑子里,让你快点死掉。准备完一切一直,那个该死的家伙会站在你的面前,说‘XXXX,你生前触犯的罪行,将以死亡来洗刷,愿上帝保佑你’。哈哈哈哈!!最后还有一个该死的家伙,会打开电闸,让你全身通电,你会挣扎,但是绝对不可能挣脱束缚,要一直到你完全死去才能结束电椅的执行。这真是,只属于警察的,最完美的犯罪。」
最后一句话被他断断续续说了出来,那个时候这个疯子面朝天花板上昏黄的灯,双手张开,像要拥抱上帝。佐助看着疯子那个样子,心想,这个家伙其实一点也不疯,他没有精神病。那个精神病只不过是警察帮他按上去,来摆脱对这个家伙的束手无策。他只是疯狂而已。
这个疯子在说完这番话之后,抓着栏杆嗷嗷大叫,哈哈大笑。一遍一遍重复「这真是只属于警察的最完美的犯罪」这句话。一次比一次高昂,一次比一次尖锐,一次比一次迅速。他像是在解放将要面对死亡的痛苦,又是像在对全世界诉说世界的黑暗,他用疯狂倾诉全世界的疯癫,全世界的恐惧、绝望还有痛苦。一直到有警卫过来,将他电晕为止,但是那个警卫还是很不幸地被他抓住手狠狠咬了一口,咬出血来,甚至还能看见森白的骨。
警卫吃痛骂咧着离开,经过佐助的面前,而佐助的眼神随着他的消失而收回。只属于警察的最完美的犯罪,他赞同。看了一眼那个已经昏倒在地的疯子后,慢慢爬上床,脚链清脆地碰撞出火花,他躺下,面对着墙壁,和墙角上的蜘蛛网,缓缓合上了眼。
七天之后,那个疯子被判了电椅的死刑执行。他在死前疯狂叫嚣「这是只属于警察的最完美的犯罪」,一直到死亡前的那一刻,一直到被脏布塞进嘴巴时,也依旧不愿意放弃叫嚣,他的喉咙几乎被自己喊破喊哑,可是他仍然不在乎,仍然在大声高歌,希望全世界都听见他的声音。
尽管如此,他依旧不能为这个世界做什么,也无法告诉世界,警察丑陋的一面是在执行死亡开始到最后,那依然森然的面无表情。
疯子在死后的一个小时,佐助决定在七天后,在警卫大楼重新装修、新楼盖建之时,实行自己的越狱计划。并且要万无一失。
越狱,离开这里。然后。
他慢慢抬起头来,眼睛尖锐像鹰。
…走着活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