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佐助篇)
我曾经有思考过,当我找到鸣人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应该是什么。「你还好吗?」,或者「不要紧吧?」——但是这些都不符合我的作风。根据什么情况说什么样的话,那是最好的。更可能的是我什么都不会说,依旧保持沉默。因为我永远也找不到恰当的语句,来表达我想要表达的。同时我也找不到表情来诠释我的豁达开朗。当我被人追杀,闯进一个贫民窟的地盘,随意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后,我根本没想到我会在这样贸然的情况下找到鸣人。同时我也没有想到,之前消失分开的那么多天,收集到的那么多的情报,全部打了水漂,毫无用途。之前用掉的那些脑细胞,纷纷朝我抗议喧嚣。可是,找到了就够了,足够了。
我忘记那七个星期又七天到底过了怎么样的生活,大脑经常空白,生活毫无规律,常常会头痛。袋子里已经没了那条项链沉甸甸的感觉,就随着心脏一起掏空。我知道死的方法有很多种,比如说一个注射器就能杀人,比如一根针就能自杀。或许有一瞬间我真的有冲动拿起那个空的注射器,往自己的血管里注射进一点空气。必死无疑,可是我没有这样做。我还要活着。好不容易找到一点点的线索,却意外在半路被人盯上,逃到这个贫民窟里是一个巧合,闯进了某一人家再次遇见鸣人也是一种巧合。
当我手中的军刀抵住他的脖子,静静听着外面的声音从喧嚣褪为平静,如同潮退一样。那些人已经彻底离开。黑暗里只能听见呼吸声音,我知道我在的房子里,空间很小,非常小。贫民窟里的房子都是这样的,小而不坚固。我刚想要收回军刀的时候,那个人忽然说了一句话,非常小心翼翼,带着试探、尝试。
「…佐助?」
我当然没有想到鸣人会自己逃出来到了这个贫民窟隐藏自己的身份,当然也没有想到这种误打误撞真的会存在。我之后听到的声音,是我手里军刀掉在地上的咣当声。而当时我和鸣人保持的姿势是,我在后,他在前,背脊对着我。黑暗里我什么都看不见,只有隐隐约约的轮廓。当我还没想到,找到鸣人的时候,我到底应该说什么应该做什么时,身体已经代我,率先回答。刀子落地的声音是一个信号,因为需要空出的双手需要拥抱。
军刀落地之后,我已经从背后抱住了他的肩膀,头埋在他的肩膀里,并且还有脱口而出的,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句子——「…我一直在找你。」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一直都不知道。我觉得那样的话或许真的很矫情,但是一但脱出口,一点也不这么觉得。非常自然,自然的要命。我确信,我也相信,那是出于一种本能。不是断章取义的感觉,也不是丢兵弃械的狼狈,完全是出于一种本能。一旦得到,就无法放开的那种感觉。就是这样,手臂会一点点收紧,手指会渐渐发白。我顾不得他的挣扎,也顾不得自己的后悔,如同枯槁。学会前进的同时,丢弃后退的欲望本能。或许在那一瞬间我会茫然措失,根本不晓得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好象…好象我还没压注赌博前,就已经注定我会输得一败涂地。
想要抚摩他的脸,想要拥抱他,想要牵住他的手,想要亲吻他的嘴唇,想要…拥有他。我的心被人抓了一大把,就像一只手,准确地捏了我内心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一样。那种感觉很模糊,很朦胧,可是我不想放开。就是不想放开。面对一些朦胧的东西,即使模糊,可是能够确定的话。谁都不愿意放开。想抓住了再说,这种意念如同摧枯拉朽之力一样,紧紧缠住不放。
我好想你。
荒谬至极的念头,他明明就在眼前。但是这样的想念,无关痛痒,甚至无关自我尊严。发疯了一样的想念。荒谬,却又最真实。
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轻微的颤抖,甚至手,都能听见它们握紧了又松的声音,像叹息像叹气。我不确定他到底在想什么,但是贴着他的背脊,光隔着几层衣料的布子,我就能听到他心跳的声音。加剧、加剧、再加剧。如同飚车时时速器的指针一样指到一个接着一个,一个比一个高的数字上。不确定那到底是不是真的,可我确实感受到鸣人身体的重量,一点一点,一截一截往我的身上靠。随着惯性的是,我收紧的手臂。我的鼻息里全部是他的味道,带着自然草木的香味。随着就萌生出了一种…感情。
鸣人的默不作声和无动于衷,让我感到紧张。是的,的确是紧张。它像一匹马一样厮咬我的心脏,让那种感觉流窜直全身上下,它要我知道,原来我也会紧张,甚至可能是惶恐不安。因为鸣人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他安静地像一尊活着的雕塑,他温暖的吐息,一呼一吸,绵长的呼吸声音钻进我的耳朵里,钻进我的心里,渗透进我的毛细孔里。那种呼吸仿佛是在告诉我他最终的答案。加快的呼吸声、变的漫长的深呼吸,他默不作声就是最好的答案。
或许他也在辨认他的答案,在与自己的思想做斗争。不过我不会给他这样的时间,所有的事情都需要速战速决。于是我伸出手转过了他的身体,手抓着他的手臂,让他面朝我。他抬起头来,不挣扎不反抗,直直望着我,蓝色的眼睛在黑暗里渲染上一种奇特的光彩。我想从里面读出什么,但是我一看见他的眼睛,就发现——我根本无法读写出什么,一点都没有。
想要抚摩他的脸。想要拥抱他。想要牵住他的手。想要亲吻他的嘴唇。想要…拥有他。
那种欲念不受控制地流泻出来,打开我多年以来封闭着的心窗。如此这样还远远不够,远远不够,我想要他的全部,与我融合在一起。
我的手慢慢爬上了他的脸,我在黑暗里抚摩着他脸上的胎迹。那三道猫须,将他衬得乖张。他微微开启了嘴唇,一张一合,欲言而止。他的身体随着我的抚摩过的纹路而颤抖,他想要说什么,但是他终究什么都没有说。我和他都在犹豫,犹豫着要表达什么,可是一对上彼此的眼睛,发现,居然什么都不用说。
接着我就亲吻了他的嘴唇,不再似当初一样的匆匆一吻。如同道别,又如同允诺。我并不知道鸣人是否知道我塞给他项链的意义。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正站在我的眼前,我能够感受到他的存在,那么真实,又那么明朗。
或许我们都只是想要一种信仰,那么多年毫无顾忌,毫无依赖地存活着,但到了这个年龄,开始明白自己的生命到底缺少了什么。彼此依靠并不是长久存活着的方式,而是相互勉励。可能鸣人也和我一样,在这种事情上想得并不通透,毕竟我们都没有经历过。也所以,为什么我们可能会为了那个人,而纵身一跃。
那么现在,鸣人接受我的亲吻,他不反抗,也不挣扎,任由着接受。他呼吸依旧绵长,像冬日里奶白色的雾气。他的嘴唇有些干燥,带着死皮,但这并不影响亲吻的过程。我小心翼翼托着他的脸,不拥抱,只亲吻。让空气都变得温暖。一次之后就会有第二次,第二次之后还会有下次,有了下次还会有下下次…于是我就变本加厉地进攻,鸣人似乎因为忽然的突入而忍不住退后,这样的机会当然没有给他,直接用手卡住了他的腰,让彼此的身体紧密贴合。
我确认,我可能是因为我的急噪,来不及脱掉衣服互相抚慰就直接进入鸣人的身体,就是在那一刻他忽然哭了出来。不是因为突如其来的疼痛,他只是咬住嘴唇,想要克制眼泪的下流,但是无济于事。他的样子像一个迷路的孩子,而我,却像大他十几岁的成年人,连我也不认识他回家的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他,我也不知道应该告诉他什么,毕竟我少言。那一瞬间我觉得那样居然成为了我罪恶至极的缺点。他抱着我的脖子,脸藏在后面,我无法捕捉。我只好用手抚摩他柔软的头发,轻拍他的背脊,竭力想安抚他的情绪。
鸣人闷闷的声音在半晌之后终于传了过来,声音彻底哑掉了,字句模糊,我努力辨认清楚。想要抓住中心。
「…佐、佐助…」他的声音很小。
「…恩,我有在听。」
「…阿、阿布达曼…死了…被那些人杀死了。我不知道我现在应该做什么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觉得我根本没有能力去为他做什么…唔…」他伏在我的肩膀上,调整呼吸,「…我发誓要杀了他们…可是我真的什么都做不到……我无法为他做什么……呜……」
原来是这样。他看见我一直什么都没有说的原因。感觉到他开始变化的错觉。发现他眼睛里忽明忽暗的复杂情绪。他只是希望有一个人可以听他倾诉,将一个人背着的这样的罪,分担掉一点,他就会觉得好受一点,觉得轻松一点。他紧紧抱着我的脖子,一直不肯松开,他哭嚎的声音,如同撕心裂肺的长音,在空中劈开一道口子,于是雨水落到了这个城市中,化散开的悲伤,由土地吸收,消失不见。
他啜泣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我知道那一刻我什么都帮不了他,也什么都做不了。只好在这个黑夜里抱紧他有些单薄的身体。让他觉得,他并不孤单。
我现在做的仅仅只有这样。只有这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