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鸣人篇)
有时候情愿这一切都是巧合。
我的手。我的腿。我的身体。都是假的。只有心脏是真的。
我逃出来之后,为了掩人耳目,更想好好冷静一下,所以我换了钱之后,到一个贫民窟中住了下来。那应该是我最自由的时光,因为我什么都可以不想,贫民窟里的人们虽然穷,但是总是互帮互助,我就喜欢这样。有一段时间,我甚至忘记了我自己正在逃亡,有人正在找我。完完全全,忘记了我本应该有的生涯。
一瞬间的自我麻痹可能会丢掉性命,就像我现在竭力不想想起阿布达曼已经被死神钩走了灵魂的事实。一度认为,他还活着,他四肢还健全,我还可以找他喝酒赌博开玩笑,还能够看见他抽水烟管的样子,他的黑色眼罩,他的一切。
城市就像一剂毒药,没有绝对的解药,等待的是默默死去,而不是孤独终老。或许老死这个词语离我太远,可能我已经中了毒,并且,我的生命在一点点的流失。
幸好我陷得并不深。可是我怎么知道有一天,我也会像行尸走肉一样生活在陆地上,那样是否太过诡怪。不是我的错,而是我的选择。所以我现在一味远离城市的喧嚣,远离那些金钱太过腐朽的味道,远离那些光怪陆离。这个贫民窟,却意外给了我存在的踏实感,而不是有一天走在路上,就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世界的一个折影,根本就不存在。
一剂毒药,一声枪响,原子笔往桌面上一扣,法官锤锤得桌子摇摇欲坠。这就是现实生活。就像今天整天下雨,我忘记带雨伞而冒着雨回家一样举足轻重。但有着不同的结果。一条命,一次发烧,差别实在太大,代价的距离一个天一个地。
我曾经一度失去自我,我拒绝交流,拒绝与人说话。那些贫民窟的人们,我知道他们热情好客,可是我不能因为认识他们,而间接夺走他们无辜的生命。我装扮一个哑巴,来到那里,接受他们烫手的甜茶,任由他们抚摩我的脚,但是我几乎整天将自己关在那个空间狭小的房子里——那个用几块木板、胶布、木条还有土搭建起来的房子里,我不希望再被那些人找到。可是我自始至终都会有一天要面对。
他们的目标是那批军火,我现在能保证的是,那批军火依旧安然无恙。
我觉得那简直一点都不像我,而是另一个我。我知道我不应该为此悲伤,可是我依旧不愿意相信。我不愿意去相信,枪声如此震耳欲聋,谁都听不见,都当作没有听到。
只是在忏悔,忏悔我以前所做过的一切。我企求原谅我曾经的任性。企求原来我原来所做过的一切和所伤害过的人。企求原谅阿布达曼能够理解我当时与他的顶撞。企求原谅我原本张狂过的资本所杀掉的人。企求原谅我那些独善其身的荒谬念头。企求原谅我拿起的枪扣下的扳机飞膛而出的子弹,那一些都是因我所起,与它们无关。企求原谅我之前所做过的所说过的所想过的。
我日日夜夜呆在黑暗里这样念叨,像一个进入老年的长者。开始以为连我自己都长出了长长的胡须,还有鬓角花白。但我一直都没有苍老,仅仅是在一直老去。身处黑暗经常让我想要发疯、甚至是抓狂,可时间久了就习惯了,好好当一个「哑巴」,好好当一个「难民」,为了掩人耳目就是要如此。这样的生活实在是太苟且偷生,但我实在想不到什么办法能够让自己成功走私出那批军火。
因为那是阿布达曼的最后一个愿望了。
如果我连这都做不到,我还配叫漩涡鸣人吗?
后来。后来我又遇见了佐助,不是他找到我,也不是我遇见他。而是纯粹的误打误撞,撞在了一起。有时候我就想发笑,这样的剧情都会被踩到,上帝还真是太过不可思议。他在逃亡,从他手中的军刀,和急促的呼吸可以看得出来。我一直保持安静,因为身处黑暗我不能辨别我到底是不是猜对了。脖子上来一刀可不是那么好玩的。
我等待喧嚣退去,等待呼吸平息,才试探地问他是不是佐助。接着我就听见军刀落地的咣当声。最后我就被纳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真的是佐助,我猜对了。他真的是。于是,我听见了他几乎哽咽的声音。
「…我一直在找你。」
我听见他的声音,如同听见海潮退去的喧嚣,清爽明丽。那一瞬间我听见上帝在云之彼端呼唤我的声音,像我的父亲一样呼唤我的名字般慈爱。我想起了阿布达曼的笑脸,我想起我活过的那些岁月,走过的那些路途,远远比这一切来的艰辛,可我却半路终止在这个地方了。大概是我无法相信朋友的死亡,无法相信死神真的夺走了他的灵魂。那么,他现在是否就站在我的面前,抚摩我的头发。告诉我,我做错了,我不应该这样,我还有我的未来和生活,不能因为他的死而就此沮丧一辈子。
佐助就一直抱着我,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很长。很长时间。长到我都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一分钟。一刻钟。一个小时。或许更长。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讲。我只能从贴合的地方,感受到心脏蹦跳,不知道是我的,还是他的。这确切的说,那是一种喜悦。我居然想不到要推开他,也没有想过要挣扎,我觉得那样才会让我觉得我自己是安然无恙的。于是,我将身体的重量,一点一点。一寸一寸。一截一截。往他身上靠。他意外也没有拒绝。
世界好象安静地只能听见我们彼此的呼吸声,一呼一吸。绵长而深邃。我忽然想起,我还有佐助。虽然我一直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但我还是逃不过限制距离的触碰。这是摧枯拉朽的吸引力,犹如南极北极两端磁极吸引至密不可分。
我不说话,什么都不说。我觉得他开始急噪,甚至有些慌乱。但我依旧什么都没说,好象我已经成为了一个哑巴。我只能用肢体表达我的语言,用眼神告诉他我的讯息。接着我就被他转了过去,我抬起头看见他在黑暗里的眼睛,他欲言而止的样子,我依旧不说话,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不挣扎不反抗,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我觉得我有些灵魂出窍,身在半空不在现世。我看见他眼睛里的欲望,不是单纯的欲望,而是带着复杂的因素的欲望。想要,又不敢要。
亲吻是一针强心剂。我被彻底惊醒。如果是以前,我会选择推开,或者后退。但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做,嘴唇上承载着百分之一百的温暖。第一次之后,有了第二次、第三次…他开始彻底进攻的时候,我完全没有任何的防备,微微退后了一步,他却没有放过这个罅隙全速进攻。他扣住了我的腰,于是我们俩之间的空间又贴得密不可分。
如同互相撕咬着的兽类。如同抢夺地盘的狮子老虎。又如同浪花拍打着水面一样温柔亲切。在黑暗里的活物,相互汲取彼此的存在,微薄的意识,存在感之强烈如同将灵魂拉离地狱之门一般磅礴。
我不知道事情发生到了怎么样的地步,当他进入我的身体的时候。那种剧烈的疼痛让我的灵魂回归,那种强烈的冲击力让我一瞬间感受到……满怀溢出来的难过。我再次想起了阿布达曼,我终于因为他的死亡而哭了出来,一时间溢出来的悲伤全部倾泻了出来。完全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克制住泪腺的崩塌,最终无济于事。我将身体伏在他的肩膀上,想要抬起手抹掉眼泪,手却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我想告诉他。
我好难过。
我什么都不能做。
我本不希望这样。
但是它却依旧发生了。
我孤僻了太久,所以,我忘记了我自己。
「…佐、佐助…」我知道说话的声音很小,但是我已经尽量讲得最大声了。
「…恩,我有在听。」他的手按住了我的背。隔着衣服。
「…阿、阿布达曼…死了…被那些人杀死了。我不知道我现在应该做什么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觉得我根本没有能力去为他做什么…唔…」我开始调整呼吸,让自己说的话不那么模糊不堪,「…我发誓要杀了他们…可是我真的什么都做不到……我无法为他做什么……呜……」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抱紧我。我也只能更加抱紧他的脖子,在那种尖锐的疼痛下,表明自己的存在。用疼痛证明自己是存在的、是拥有实体的…
我现在才恍然大悟发现,原来还有人在我身边。
并且。
我…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