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谎言是一把干枯的花。
阿布达曼是被杀死的。
阿布达曼已经死了。
阿布达曼确实死了。
阿布达曼的确死了。
阿布达曼肯定死了。
阿布达曼死了。
他死了。
死了。
死了。
死了。
死了。
死了。
……
最不愿意承认的事实,有人替他说出来,揭露真相的那一瞬间。如同手术刀滑开皮肤,噗嗤一声。血液都溅了出来。血淋淋的。无论怎么样都止不了血。那个伤口被拉大、拉大、再拉大。连内脏都能够看见,那颗脆弱的心脏啊,就在左胸腔下,还那么自以为是地铿锵有力地跳动。匕首挥下,将荒涎至极的的梦硬生生劈开一道口子。真实像空气一样涌了进来,填塞满整个气囊。
或许没有佐助的提醒,鸣人绝对不可能清醒,并且一味着逃避。这无法解决什么。
但是佐助其实什么都没说,他只喊了他的名字。「鸣人」。是的,「鸣人」。然后接上一句「你还想逃避到什么时候?阿布达曼的确已经死了」。仿佛他已经将自己要说的话,全数倒了出来,隐藏在这些字词间的罅隙里面,只等鸣人慢慢回味品尝,细嚼慢咽,缓缓体会里面包含的,所有的意思。鸣人到底也是懂了,或许他还是不懂。但是知道有一个事实完全被他当作是一相情愿的谎言。
或许他只是想逃避承受这样的苦难。他的整个人是水坝,承受的是千万的压力。还是一块铁矿石,正要接受火的灼烤、切割,最后筑成其他形状。或是大厦结构里的一根铁支架,承受的不仅仅是大厦的重量,还要忍受那些惹人讨厌的高跟鞋踩带地上的铿锵声、人们互相讨论吵架的声音、厕所里抽水马桶的抽水声。并且闻着汗味、食物的味道。等等。
鸣人伏在佐助的肩头,头埋进去,抓着他的手改为拥抱的环型姿态。他不说话,也不言语。不反抗,亦不挣扎。佐助稍微收了收手臂,他也顺势将头埋得更低。像在思考,或许从姿态上来讲,更像逃避。他的肩膀微微抖了起来,但是他没有哭。呼吸急促,凌乱不堪。于是他深呼吸,他想阿布达曼真的死了。他的遗体被抛弃在别的地方,也没得下葬,他想到这里呼吸就凌乱了一些。接着他想到阿布达曼到底是被枪射杀的呢,还是有一把刀子直接刺进他的心脏里毙命的。于是他的呼吸又乱了一点。同时,佐助的手臂收紧,他安抚似的轻拍他的背脊,就像哄一个小孩子入睡。
半晌,鸣人的声音终于传了过来。
「…佐助…」
「我在。」
「…那个…」他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口了,「…我想睡觉…」接着他紧紧抱住佐助,把脸重新埋了进去。
佐助叹了一口气。「你不放开怎么去睡?」
鸣人没抬头也没松手,用额头蹭了蹭他的胸口。示意就睡这…?
好吧。佐助空出一只手皱着眉扶了额。他干脆以这样的姿态把他挪到了床边,一一撬开了卡在他身上的手,接着按着他的肩膀让他躺到床上去。然后动作有些笨拙地给他盖上被子。整个过程鸣人没有睁开一次眼睛过。而佐助,则是坐在床边,靠着冰冷的木板,头微微偏向左下方,他的刘海很长,一低头就盖过了他的眼睛,他的表情。佐助的一条腿曲起搁在床板上,另一条腿伸直了仍然脚底触及地面。他的左手抚摩鸣人的侧脸,还有毛茸茸的金发。他看着鸣人的睡颜,微微愣了一下,接着收回了自己的手,让它自然而然地盖在自己的腿上。头靠着后面,他动了动嘴唇。却始终什么都没说。
没有艳阳高照,也没有万里飘云。阳光偶尔露个脸,透出断寸的光芒,远处的乌云碰撞,互相拥挤。像要填塞满整个天空,又如同一个漏气的气球,噗的一声就瘪了下来,拖出长长的尾音。天空的呼喊如同农夫伐木,树木发出无声凄烈的悲鸣。喀嚓、喀嚓。就是这样。喀嚓、喀嚓喀嚓。像手枪上膛一般的声音。而在这样的天气下的贫民窟,也被染上了一层灰色。充满了悲恸的光影。
今天是尸体下葬的日子,贫民窟里过分地安静。鸣人拉开木门就看见了一张死气沉沉的画面。充满了绝望和悲伤,但是没人哭泣。他们依旧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只是有些人的右臂袖子上被别上了一块黑色的布。大家动手整理原本自己邻居、朋友、甚至是自己家人的尸体。在胸口画一个十字,然后双后合掌默默祷告。接下来,他们开始等待卡车的到来,将这些尸体装上卡车,去埋葬、下葬。愿上帝可以让他们安息。
卡车渐渐驶了进来,很慢很缓,像是正在进行吊唁的葬礼。没人哭泣,没人说话,大家默默祷告,在胸口划着十字,嘴唇一动一动。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天空,仿佛释然了然一切。死亡并不可能阻挡他们生活下去的信念,因为没有人可以欺骗过死神,或者是逃过死神的魔爪。
卡车停了下来,打开后厢的铁板。那些力量巨大的男人开始将尸体抬到卡车上去,并且小心翼翼放下。轻拿轻放,他们的动作虽然看起来非常粗鲁,但事实上他们做事非常小心仔细,生怕弄坏了一具尸体上的皮肉,于是他们会在去天堂的路上被上帝拦截下来,永远也到达不了天堂。鸣人看着他们的尸体被一具一具抬了上去,所有的尸体手里都捏着一个十字架,证明了他们是基督教的教徒。他们走得安详,面孔上没有一丝挣扎的遗留。有人说人在死后才不会真正说谎。一把干枯的花重新绽放,鲜艳的花束摆在你的坟冢前。鸣人微微抬起了头,好象看见了死神模糊的身影。它一直都没有离开,它从火灾开始的那一刻,就已经盯上了这里。这里是一快肥地,有足够的灵魂让他勾回阴曹地府向冥王交差。他坐在卡车的车顶,看着匍匐在他脚下仰望的人群。他手里是一把黑色的镰刀,巨大无比,正被他握在手里,穿着黑色的斗篷,他只能看见他的一只眼睛,正发出红色的光。
「佐助。」
「恩?」
「我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葬礼。」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根本不存在的死神看。
「…是么。」略微停顿了一下,「…你到底在看什么?」
鸣人还是盯着那里看,他看见死神从车顶上站起来了,黑色的斗篷随着风而摆起了一个边,兜帽呼啦一声被吹开。白色森然的骷髅头露了出来,他的眼睛一只是红色,而另一只却像宇宙的黑洞一样看不到底。他手握镰刀,凶器。转过身去,背对着鸣人,接着朝地面纵身一跃,便消失不见了踪影。
于是他如实回答:「…是死神。」顿了顿之后,又回答到,「啊,走掉了。」
佐助不解鸣人到底看见了什么,也没有准备说什么。撩起夹克的下摆后,将手插进了口袋里,随意地往附近一撇视线。
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人群。
佐助还不等反应过来就已经一把把鸣人拉下来蹲到地上,在鸣人破口大骂前捂住了他的嘴巴。
鸣人怒视着佐助。好象在质问他为什么突然把他拽下来。
「安静一点,」他压低声音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我们被盯上了。」
皱眉,鸣人微微偏过头去,也发现了类似的枪口,很隐蔽,不容易发现,他睁大眼睛看了好半天才发现了一个。
「…现在要怎么办?」佐助终于松开了手。
「…我去引开他们,目标是我们,不是这些人。」
现在他们已经没心情管那辆卡车会行驶到哪里,或者有多少人死了。保证贫民窟的安全是全权之策。那些人只想打草惊蛇而已。不、是杀鸡敬猴给他们看,阿布达曼或许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鸣人对着佐助点了点头,看着他压着身体离开了人群,而那些枪口对着人群的数量,就瞬间减少了一半。
毋庸置疑,另一半是用来对付的鸣人。好在他还不想成为那些枪的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