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我渾然不覺睡著了。清醒之後,懷中席杜絲早已不見身影,徒留說不出的惆悵。
「幸好她不在這裡。」掀開溫暖棉被後,發現自己難得早上呈現「健康狀態」,假如被她瞧見,肯定尷尬萬分、無地自容。不小心睡著時,好像做了一個有關「井」的夢,一頭可怕大猿猴守在井的最底部,那副景像使我感到呼吸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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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晃了晃腦袋後走到桌前,一張粉紅色便箋上寫著:in the pool,旁邊擺放新鮮柳橙汁與簡單的火腿三明治。時鐘顯示早上七點。這麼早就去晨泳,這是她的習慣嗎?
我坐下來喝了幾口果汁,望著”in the pool”這三個單字,想起日本作家奧田英朗的成名作之一《持續勃起》,原來的日文版本就是這三個單字,可是台灣出版社為了求生存,不得不用聳動標題來吸引目光,否則恐怕難以行銷,即使那本書的內容相當精采。
《持續勃起》是奧田英朗著名的伊良部醫生系列作,講述一位奇特精神科醫師伊良部的「神奇醫術」,娓娓道來他和眾多患有奇怪現代文明病或心病難解的身心科病人間的互動故事,其中一篇的主角就是突然間患有持續勃起症,遲遲無法消退。廣義來說,伊良部醫生就像是個陰陽師,利用特殊溝通能力與治病方式,去除病人心中罣礙,幫助病人恢復正常生活─回到過去平衡狀態並且能順利繼續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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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伊良部醫生在哪裡呢?會是沙織或席杜絲嗎?」我拿起那朵不真正綠色玫瑰無奈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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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也想過靠創意文字勉強餬口,然而受限於台灣民眾非常不愛閱讀的特性,台灣的出版秩序太過狹隘,如果不是具有超高層次的純文學作品,就必須徹底符合庶民寫作的胃口與潛規則─「漫畫式的輕小說」和純愛言情小說最受歡迎,各種類型的愛情小說應有盡有,假如不是愛情故事,也必須加入這項要素與充分描寫「渡邊淳一式」的性愛場景。
我連自身情欲都很難掌握,女性姣好面容及體態的描繪也寫不好,遑論是把充滿動作及情感的欲念場景寫得栩栩如生、躍然紙上?
對於《陌上桑》中「行者見羅敷,下擔捋髭鬚。少年見羅敷,脫帽著帩頭。耕者忘其犁,鋤者忘其鋤。來歸相怨怒,但坐觀羅敷。」這段描寫秦氏羅敷之美的高超敘述,讓我自嘆弗如,只好忍痛放棄寫作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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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愛情真的被消滅,國內最大網路言情小說創作平台與出版社不就完蛋了?人們不再存有對愛情的憧憬與想念,創作類型區分不再有愛情類,書店一整櫃的小說都將消失或變成「歷史故事」。
我的腦海中想像出版社或創作平台總編輯哀聲嘆氣的頹樣,和平日趾高氣昂的態勢截然不同。他們從未來穿越到過去拜託我:「艾綸先生,請您幫幫忙,千萬不要讓噬情菌傳播,請別讓愛情被吃掉,拜託您了!我們在未來也會多多注意非愛情類或搞笑文學以外的創作。」
我裝模作樣搖頭嘆息:「沒辦法呀,會發生的就是會發生,已經發生的便無法改變,不管你們穿越幾百次也是一樣,請你們去找擅長時空穿越描寫的愛情作家吧,也許她們有辦法突破愛因斯坦與霍金博士的理論,徹底改變過去及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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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這樣也不錯?」吃了一份三明治後,我看著便箋喃喃自語後發出傻笑。
「別作白日夢了,就連哥吉拉都無法擊敗愛情,何況是你這窩囊傢伙?快去泳池邊看你的『羅敷』比較實際。」房內音響似乎傳出發自未來的訕笑聲─哥吉拉回歸的票房雖然非常亮眼,最終還是輸給愛情故事《你的名字》。
台灣和日本社會具有高度相似性,如今人們擁有夢想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
寂寞國的版圖不斷持續擴張,無邊無際,看不到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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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杜絲身穿粉紅色點綴白色山茶花圖案的比基尼,在空中劃出一道美麗弧線後潛入池中。數秒過後,優雅靈巧的粉紅海豚迅速在泳池裡快速躍進。
「席杜絲的蝶式真美,速度又快!」佇立池邊的我忍不住發出讚嘆,泳池宛如發出比早晨太陽更耀眼的光芒。
「你起來了?」席杜絲游到池邊後抬頭注視一身居家休閒衣褲的我。「怎麼穿這樣就來了?」言下之意我應當穿泳褲出現在這裡才符合畫面和諧感。
「今天也跳少女時代或是乃木坂46的舞蹈熱身嗎?」我顧左右而言他。
席杜絲雙手一撐,渾圓飽滿的胸部略微自然晃動,芙蓉出水般的姿態躍出在池畔邊轉身坐下,動作一氣呵成。
「滿分!」我在心中舉出10分的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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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呢,你想看嗎?」很想跳舞的她起身站立,雙手插腰,一副蓄勢待發的嬌俏模樣。
「萬一被其他泳客看到會不好意思,暫時還是不用了。」其實我的心中有些許失落感。
「放心,今天的泳池已經被我包下了,這裡絕對不會有其他人出現。」
一個徹底封閉的結界再度出現。
不能跳舞的席杜絲嘟著嘴,坐在池邊用一雙美腿輕輕踏著池水。她好像忘了夜晚甦醒後說出口的曖昧話語,現在一副神態自若的模樣。
擁抱時的溫度與氣味還殘留我的身體記憶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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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昨天我們談到哪裡?」她望向泳池的另一端說道。
「沒有愛的世界究竟是烏托邦還是反烏托邦?」偶爾也該換我主動出擊。
換句話說,我試探席杜絲對於愛情與理想世界連結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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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這個話題嗎?」席杜絲聽聞後哈哈大笑,爽朗笑聲迴盪在只有我們兩人的泳池結界。
我撒了個善意謊言後點點頭。
「倘若是在寫小說或劇本,很可能會被認為是反烏托邦主義。然而一個沒有愛情的世界,既非烏托邦更非反烏托邦,而是一個對所有生物都儘可能公平的世界,一種暫時性的理想安定狀態。」席杜絲在爽朗笑聲後立即拋出令我難以回擊的答案。
「啊?這個答案很難理解。」
「你讀過《華氏451度》與赫胥黎的《美麗新世界》嗎?二者共通點就是透過嚴格思想控制來達成一個穩定運作的體制,尤其是後者,在穩定社會裡根本不需要宗教,神的存在也顯多餘。」她的左腳踢出一道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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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概略翻閱《美麗新世界》,作者阿道斯.赫胥黎(Aldous Huxley)寫作年代是1931年,書中許多描繪及設定,簡直是現今社會生活的精準預測。那時讀到一半覺得很不舒服,於是並沒有看完。深深覺得那樣的世界一點都不美麗:一個只有快樂沒有痛苦的社會,可是除了控制者外,其他人都失去絕大部分的自由意識,而且那個世界中竟然沒有書本和文學;至於《華氏451度》我根本沒有讀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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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樂必須伴隨苦痛,否則一點真實意義也沒有,好比自由必然有著相對義務。」席杜絲回頭看著我,眼神中無意間流露出若有所思的淡淡憂愁。「赫胥黎嗑藥(LSD)之後,似乎能夠做出夢的預知。不是一般的預知夢,是藉由夢本身進行對未來的預測,真是不簡單。」席杜絲作出大膽推論。
赫胥黎描繪出一個沒有愛情、家庭甚至是不需要父母的全人造世界。《美麗新世界》本身是一個反諷,書名靈感來自莎士比亞的作品對白。在美麗新世界裡,為了消除人類與生俱來的情感,必須先透過人工繁殖來大量製造複製人去瓦解家庭及其連帶的親情,非常可怕地以強迫雜交抑制任何兩人之間的潛在情愫,再強制所有人均不得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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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徹底失去愛情的感知還能發生性愛?如此一來有什麼意義呢?」我的心底燃起疑惑狼煙。
席杜絲露出微笑望著我。
她接續說明1953年出版的《華氏451度》是紙張的燃點,講述主角消防員任務不是滅火,而是幫助統治者將禁書典籍焚毀,作者雷·布萊伯利(Ray Bradbury)認為當時興起的看電視娛樂會摧毀人類的思考判斷能力。作者並非全然預測精準,如果把電視代換成社群網路,也頗有既視感。如此看來,反烏托邦的經典作品有預測未來的效果,說不定那些具有天馬行空想像力的作者們都是陰陽師,如果能夠集結起來,是否也會想運用自己的能力去改變當時的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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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言文字具有強大力量,可是必須藉由「溝通行為」始能發揮,倘若沒有受話者或拒絕溝通,例如一般人現在都欠缺閱讀習慣─尤其是台灣民眾根本不看書,源源不絕的無窮力量也只是付諸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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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不能失去太多東西,就像人一樣,不能是全然的善或是絕對的惡。俗話說不完美才是真正的完美,實際上,根本不存完美,只存在不斷前進與改變的動態理想狀態。」席杜絲換成右腳猛力一踢,濺起水花宛如全都達到沸點後而蒸發消失。「在發現『鴆愛噬情』後,我第一時間聯想到《美麗新世界》,不同於理想世界中使用『索麻』(SOMA)來維持快樂情緒,甚至是一種強迫手段來達成思想統一。噬情菌只會吃掉愛情,每個人仍保有絕大部分的自主意識,這點是最大的不同。自由必須被確保,才有可能達到公平狀態,羅爾斯不就是如此主張?《美麗新世界》裡有明顯階級區分,本身就是一種不公平。」語畢,席杜絲突然潛入池底,這次很快便浮出水面,以自然悠閒的蛙式規律前進,她仰頭說:「文學不能當作歷史看待,卻能從中獲得很多的啟發及靈感。」她的聲音猶如從另一個次元傳過來。下一瞬間,席杜絲消失水面,把自己逼入換氣極限,再次浮出水面時,她已在泳池另一端轉身,改以全力衝刺的自由式向我逼近,氣勢足以劈開所有池水阻力,水分子見狀無不恭敬讓道。
耀眼光芒在池水中朝我的雙眼疾射而來,全然不同的美麗新世界影像投射在腦海屏幕之上。
「我並不想死,只是害怕活著。」然而這句話卻同時打在螢幕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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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織安靜盤坐在地毯上已有好長一段時間,猶如進入天人合一境界,但是看在剛醒來的服部大地眼中,只是一位超級正妹用獨特網美般的姿勢在睡覺而已。
「說不定開個直播,這樣簡單的畫面也能賺錢。」他心中又打起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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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時空之旅的回溯每個階段都有其意義,艾綸確實掌握了瑠璃子殘存意識,最後他說要注意那頭受傷的小北極熊,井底中被封鎖的意識也提到小熊,莫非菌體在小北極熊體內?可是為什麼艾綸要叫喊自己的外文名字?那頭蠢蠢欲動的好色玃猿應該會有所動作,怎麼還沒猛烈「出力」?我的夢中咒語應該不會失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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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睡夢中甦醒的沙織揉了揉自己的雙眼,驚覺自己身上的Sonia Rykiel針織衫已變成一塊破布,上半身幾乎僅剩下白色蕾絲胸罩。
「啊,服部大地你這個混蛋色狼!你才是不折不扣的玃猿。」她不禁尖叫出聲。「你偷吃我豆腐就算了,竟然把本小姐喜愛的衣服給撕爛,我絕對饒不了你。」
「啥?非禮妳沒有關係喔?」服部大地總是能抓到不是重點的話意。
啪!沙織的右手掌紮實地劈在這個傻蛋的後腦。
「痛耶,先讓我解釋一下。」服部大地摸著自己腦袋後說:「首先,我可是正人君子,從沒做過輕薄女孩子的事情。」他已經忘了自己曾使用特殊能力偷看喜歡女孩的內褲及賀茂姊妹入浴。「妳原本昏睡在沙發上,突然發出尖叫把我給吵醒。我好心趕緊查看妳的狀況,發現妳不停喃喃自語,額頭直冒冷汗,還說『這下慘了』,接著用雙手扯爛衣服,還差點抓傷自己,我及時上前阻止,沒想到…」
沙織一臉狐疑瞪著眼前的「玃猿」說:「沒想到你也進入了我設下的夢境意識連結之中?」
「嗯嗯,正是如此。」服部大地點頭正色道。「沒想到我一碰到妳的身體,立刻就昏睡過去,在那個夢裡,我還大方出手拯救妳和瑠璃子,妳應該要好好感謝我才對,我根本沒有亂來。」
「救了我?」
「沒錯,本忍者見到妳好像被一條看不見的繩索綑綁,陷入恍神狀態,一直嚷嚷『不要停、再用力一點』,所以我…」服部大地忽然欲言又止,急忙摀住自己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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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織想起來自己被蛇帶緊纏時,一度陷入憎恨嫉妒的恍惚境地,突然感到臀部一陣痛感才清醒過來。
「啊,你這該死的傢伙,居然敢踢我的屁股?」
「我…我…」服部大地的眼神飄忽不定,顧左右而言他回答說:「我還見到瑠璃子和姊姊從半空中墜落,我當下大義滅親,竟然選擇拯救瑠璃子耶,萬一被我姊知道,我的屁股就慘囉!」其實大地知道自己老姊絕對有能力自保,才安心使用影之術救了「動感超人」偽裝的賀茂瑠璃子。
「果然是你偷踢了我的臀部。」沙織立刻施展無影腳,用力踹了大地的屁股。
「好痛!沙織妳不能恩將仇報。」
沙織忍住怒氣,平心靜氣聆聽卑鄙忍者的解釋。
「我可是非常聰明的忍者,在一頭大猿猴想要非禮妳時,我刻意模仿瑠璃子的聲音說出妳要我傳達給艾綸的話,好像挺有用的,死猿猴遲疑了一下。除此之外,我就什麼也沒做了。在夢境裡,我自己的意識身影模糊不清,時而清晰,時而陷入一片漆黑之中,努力想要醒來卻沒辦法睜開雙眼,等到真的可以爬起來的時候,發現妳自己已經盤坐在地毯上,只是上衣也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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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奈的沙織嘆氣後暫且相信自己同伴的說詞,她換下了心愛的破爛針織衫,再次穿回那件印有台灣黑熊的上衣。接著她靜靜地坐在沙發上,等待著重要「訊號」。
沙織靜下心來思考方才的推論:瑠璃子為什麼要用如此危險又複雜的方式藏匿菌體?如何才能找到那隻現在已經三歲的北極熊?
難道帶著親切笑容與新鮮海豹的肉,然後對牠揮揮手說聲:「嗨!打擾了。」就能讓牠乖乖交出菌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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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陽師也是有許多無能為力的時候。」沙織輕聲開口。
「我以為妳又睡著了?」服部大地打了個呵欠,宛如用特殊的忍術分擔沙織的疲憊與睡意。
時鐘顯示上午七點十分,隔壁房門前傳來客房服務的聲音。
「我們隔壁房好像住著外國人。」服部大地的聽覺非常靈敏。
「蠢蛋,我們在這塊土地上也是外國人。」沙織忽然跳了起來。「外國人!」她想起艾綸說出了安特拉普博士這個「外國人名字」。
「快把你的平板電腦拿給我。」沙織向大地發出不可違抗的命令,服部大地隨之把自己的平板電腦遞給沙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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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打開平板電腦後,映入眼簾的是一位容貌姣好,有著超致命吸引力身材的女子泳裝照,沙織顯然有點傻眼:「欸,這位是…?」
「當紅偶像與田祐希,她是我喜歡的類型。」
「你到底喜歡多少種類型?胸部大才是重點吧?密碼是什麼?」
服部大地有點不太好意思說出口:「妳和瑠璃子名字的羅馬拼音。」
「真是謝謝你的愛戴。」沙織皮笑肉不笑地說謝,趕緊上網嘗試蒐尋最後一塊拼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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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在井底的那頭玃猿不知不覺已爬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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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店人員算準時間送來兩份水果優格沙拉和高級礦泉水,席杜絲隨即交待:「接下來請特別注意,千萬不能讓任何人進來。」服務人員點頭後恭敬地離去。
席杜絲坐在泳池邊的木椅上,喝了幾口水解渴,她並沒有戴上泳帽與泳鏡,瀏海上水珠滴落在胸前,以眷戀不捨的姿態,抗拒地心引力呼喚,順著絕美弧線而滑落。她吃了幾口沙拉後開口:「接著讓我們縮小範圍,來看看個人層次的有愛及無愛狀態。你知道哥尼斯堡的『哲學家小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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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尼斯堡是偉大哲學家康德(Immanuel Kant)的出生地,康德終其一生沒有離開過這座城市。他辭世後依然安葬在這塊醞釀出許多重要思想的故土中。康德每天會獨自在固定時間出發,循著固定路線散步,風雨無阻,不曾間斷,散步過程中獨自進行思考,很多哲理便是在這段期間內從他的意識中所迸出來。
當地人甚至笑稱:如果你想要校正時間,只要看康德散步的時刻就知道了。
因此那條康德散步的路徑,被後人稱為「哲學家小徑」。
我把所知的一切向席杜絲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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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條小徑或許是孤獨又偉大的象徵。」她用叉子串起一顆小番茄,送到我的嘴邊,我順勢吃下了它。愛情如果有燃點,心中的火種開始有了溫度。
席杜絲猶如望向極遠處的哥尼斯堡後說:「孤獨的路,就要瀟灑地走下去。」含義深遠的一句話,不知是對自己訴說抑或對我傾訴她心中也有類似的小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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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德曾寫下:在這個世界,有兩件事最讓我們感動。一個是我們頭頂燦爛的星空,另一則是我們內心深處的道德標準。
內心道德標準也蘊含著「愛情」,他說:「我努力尋求愛情,首先是因為愛情為我帶來狂喜,她如此強烈,以致我經常願意為了幾小時的歡愉而犧牲生命中其他的一切;我尋求愛情,是因為她接觸孤寂,在世界的邊緣,俯瞰那冰冷死寂、深不可測的深淵;我尋求愛情,最後是因為在愛情的結合中,我見到聖徒和詩人們所想像的天堂景色。」
一輩子活在哥尼斯堡,未踏出過疆界一步的康德,用心地寫下關於愛情的理論;然而這是一個沒有戀愛經驗的人寫下對愛情的無限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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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康德不談戀愛?」
我從以前便一直疑惑這個難解的「類哲學」問題。
席杜絲回答:「沒有愛,反而促成偉大的成就,不論用多少金錢或性愛都無法建構出的巔峰。我記得語言哲學大師維根斯坦好像也是如此。更奇妙的是,後來有許多即將結婚的戀人或新婚夫妻會特別到康德墓前虔誠獻花,據說可以得到『愛神』庇蔭而一世幸福。」
未曾戀愛的人在過世後成了「愛神」?我很難理解腦中充滿愛意的人們在想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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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杜絲說出最終結論:「艾綸,你認為康德的內心精神世界是烏托邦或反烏托邦?他究竟處於平衡或失衡的狀態?」頓時,我宛如置身在哥尼斯堡康德墓碑之前,深深懺悔自己對於愛情理解的嚴重匱乏。
康德一生沒有愛情滋潤,卻建構出人類社會中寶貴的思想體系。
一個暫時性的理想穩定狀態,就是席杜絲認為的無愛世界,非常符合她的一貫思維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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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對不能妄想靠單一方法去統御秩序,秩序本身會持續進化,美好良善的、醜陋不堪的,慢慢被添加進去,任何秩序最終都會變成巨大難纏的妖怪。」席杜絲雙眼透出無比堅毅。
假使席杜絲曾對瑠璃子詳細解釋,今天或許就不會有我的出現,也就沒有「瑠璃子悲劇」。
「如同瑠璃子當初所擔憂的理由,我並沒有把握畫出一張失去愛情的世界藍圖,只有真正的神或妖怪才辦得到。但是只因為這樣就罹患『終點失憶』而膽怯不前,歷史上許多改革根本就無法推動,難道伊藤博文能預知推翻將近七百年歷史幕府制度後的秩序?當初那可是根本性的革命,明治維新如果失敗,很可能會導致全日本生靈塗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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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杜絲不想成為新時代的神,卻想成為「令和革新」的新伊藤博文?
不,這不僅僅是影響日本而已,秩序會傳染,範圍影響所及將是整個世界,況且我不希望她和伊藤博文一樣被暗殺身亡,我祈求她能長命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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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織與瑠璃子提過愛的面向十分多樣,早在亞里斯多德時期就開始進行探討與分類,不僅僅是愛情而已。雖然愛情是亙古至今最讓所有人類心醉神迷,卻也引發最多問題。你常常聽到情感糾紛導致犯罪,卻不常見到因友誼破裂而犯罪吧?親子關係不佳而犯罪當然也有,可是比例遠遜於愛情衍生的問題。除此之外,因為愛情所需而產生的商業活動更多,如果控制得當,帶動經濟的效果會很可觀。台灣不是有個市長在競選時提出『愛情產業鏈』政策而大受選民喜愛,可惜之後不幸又被罷免,真想看看他能把愛情力量發揮到什麼程度?」
席杜絲對台灣相當瞭解,我再度點頭表示贊同,可是說真心話,我實在不願再想起那位偉人般的市長及其粉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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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亞里斯多德的看法,至高無上的愛是”Philia”,在希臘文指稱友誼,是一種冷靜且高尚的愛。他認為這是自己對朋友、家庭與社群的一種忠誠,發自內心且需要善良及平等。假若愛情消失了,前面提到的糾紛與犯罪也會被消弭,愛情產業導致的問題絕對不比它所產生的經濟效益要少,例如:性犯罪、援助交際、交友詐騙、情色直播、乾爹文化等等,都造成社會上的相對剝奪感與不公現象。愛情被消滅了,這些問題也不復存在,更多人必須腳踏實去工作─也有可能轉向其他類型的犯罪。情感方面,少了一種很費時耗力的類型,大家更可以把心思放在培養”Philia”之上。如此一來,最高形式的愛在社會獲得充分推展,也未必會引發戰爭。我提過自己並非軍國主義者,戰爭是不得已的最後手段,在不發生戰爭狀況下能達到秩序改革,逐步實現公平,不是相當好嗎?以這個層次來說,亞里斯多德可能會是我的戰友。美國著名女性主義法學教授麥金儂也會贊同,社會少了情色暴力,就會逐漸消弭體制中的性別歧視壓迫現象。」
侃侃而談的席杜絲極可能是全日本最強陰陽師。我的心中逐漸產生對她的”Limerence”,彷彿快達到無法控制的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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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杜絲緩緩從木椅上起身,時空宛如為之一凝。
「至於生育率的問題,改變後的體制總會找到解決方法,也許…」她在靜止時空中走向我的身邊後用氣音說:「會持續發生沒有愛的性愛。」
席杜絲握住我的雙手,靜止時空再度恢復流動。2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rjYeMQGJ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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