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好似處在患得患失後的不真實境界,猶如做了一場漫長又栩栩如生的美夢,最後因尿急而不得不起床,被迫親手打破瑰麗夢境─另類的終點失憶。自己半是懊悔,半是不捨,可是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小小成就感,至少最後關鍵時刻保有了自我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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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剛剛好像不小心…大概沒關係吧?」我皺眉低語。
「該通關了。」眼前女子輕聲呼喚。
席杜絲…呃,我現在該稱呼她「服部奈緒」可能較為妥當。
服部奈緒再次戴上黑色粗框眼鏡,她神態自若,好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接著喚聲把我從有些後悔的情緒漩渦中拉出。
她交給我一本預先準備好的護照,好讓我可以順利通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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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緒,這個…」我非常難為情,不知該怎麼提問。
這本偽造的護照很粗糙,先不說封面是日本國而不是台灣,裡頭名字竟然寫著:Marigold,照片則是一隻橘黃色相間的貓咪,簡直就是玩扮家家酒的低劣玩具,根本不需要檢查比對,一看就知道就假的護照,甚至會懷疑我的精神狀態嚴重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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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護照真的可以讓我通關?當場被抓可是得坐牢的。上面照片跟名字是怎麼一回事?」為了自己的絕對自由,我必須對服部奈緒提出質疑。
「マリーゴールド(Marigold),是我家的貓咪,意思是金盞花,你不覺得顏色很相像嗎?」奈緒咬著吸管回答,津津有味咀嚼著珍珠。她在十分鐘之前點了一杯珍珠奶茶,她是真心喜歡這項特產。
「牠原本是隻流浪貓,被我在庭院發現後就收編了,反而變成父親最寵的毛小孩。如果仔細注視那張照片,牠似乎會對你微笑。」服部奈緒和Marigold一起對我發出笑容。
現在輪到我笑不出來,事到如今只能闖闖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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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部奈緒和服部大海輕輕鬆鬆在我眼前順利通關。
在通關之前,她特別囑咐我見到海關人員時一定要說:「快蓋章吧,還我自由!」態度越差越好,千萬不要膽怯。
持假護照闖關還得說出這麼嗆辣的話語,實在相當令我為難。我背部發燙發癢,這是我感受到極度尷尬與困窘時的反應。
我呼出一口氣,決定豁出去了,旋即昂首闊步邁向海關人員後說:「快蓋章吧,還給我自由!」我的語氣相當不佳,裝出一副輕蔑不屑又理直氣壯的表情。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你,我馬上就蓋章。」一位年紀差不多三十多歲的女子泫然欲泣,很快就幫我蓋章通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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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恍然大悟,服部奈緒用了「欲念之女」的能力,讓她見到愧對之人。我再次打開「自己」的護照,上頭的Marigold好像真的對我露出笑容。
「一年半前,她瞞著丈夫從事援助交際卻愛上一位台法混血的男客人。對方表明會帶她去巴黎一起生活,結果反倒被詐騙了數十萬元,也導致婚姻關係破裂。歡場無真愛,基本道理都不明白,完全沒有同情的必要。」服部奈緒搖頭表示無法理解,神情十分冷峻,雙眼好像射出銳利的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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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人認為婚姻是一紙民事契約,結婚時彼此對契約必要之點均屬合意,婚後發現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而打算離婚時,就會主張當初是受到對方「詐欺」才締結契約,現在要撤銷受騙的婚姻合約。這就是獨屬於法國人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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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平第一次出國就是搭乘高級私人商務專機,美麗的兩位空服員優雅地引導我們進入機艙。機艙內已坐了一位年過六旬的先生,見到服部奈緒後趕緊起身行禮。她用日文與老先生寒暄之後雙方發出笑聲,使得氣氛霎時輕鬆不少。
「艾綸,他是柳生宗一郎先生,這趟行程他只會待在機上,在抵達目的地之後就立刻返回日本。他是日本非常有名的獸醫且熱愛北極熊,上野動物園那隻北極熊也曾受過他的關照。十年前,他曾去過弗蘭格爾島觀察北極熊的生態。」柳生醫師恭敬向我鞠躬點頭,我慌張起身,用更大角度的鞠躬回禮。在日本,即使對方是「博士」,原則上並不以此作為頭銜稱謂,在多數狀況下,僅有對方已經過世,後人才會尊稱博士。
服部奈緒見狀後,不禁笑了出來─她的笑靨依然迷人,嘴角下的梨渦具有無比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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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柳生」姓氏印象深刻,如同服部一氏代表精通忍術,安倍與蘆屋一氏代表陰陽術的傳承,柳生一脈就是日本劍術的代表;雖然宮本武藏更為台灣人所知曉,日本歷史上的劍聖乃是「柳生一氏」─就連知名布袋戲也曾以此作為劇中人物取名的依據。
服部奈緒看穿我的心思後說:「你想的沒錯,柳生宗一郎先生就是知名的劍聖一脈,萬分可惜的是沒繼承先祖刀法,不過依然是用刀高手─手持幫動物治療的手術刀。他的兒子也不簡單,本來寄望自己兒子能成為一名優秀外科醫生,結果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現在是聞名遐邇,手持生魚片刀的壽司師傅,刀工十分了得,在壽司界也非常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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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來看,柳生一氏仍然繼承了先祖衣缽,用不同形式的刀來保住先祖的名聲。
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種人生。
倘若這些人失去了愛情,是否會減少可選擇的道路?
柳生一氏先祖緊握武士刀,披荊斬棘、千勝不敗卻可能輸給永遠無法掌握的未來與秩序。幕府時代末期,即使武士們刀法再強,也不敵西方國家的洋槍大砲。服部奈緒說得沒錯,秩序會持續進化,如果要改變它,你也必須跟上腳步,否則頂多只能達到一個暫時性的變革,不久後依然會被再度進化的妖怪給吃掉。這是一場永無止歇的馬拉松大賽,沒有一件事物是你所能真正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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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使勁突破「泳池結界」後,使我頓感疲憊,可預見在稍後漫長飛行途中必定會睡得不省人事。眼前神采奕奕的服部奈緒居然沒打算要稍作休息,不停和柳生宗一郎先生交談且一直翻閱手邊書籍與查看平板電腦資料,神情專注又認真,散發出和席杜絲不同的美感。
我的心中閃過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
難不成…服部奈緒想……
她該不會想在15個小時之內學會如何幫動物開刀,而且之後要幫北極熊動刀?這實在太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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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部奈緒宛如有心電感應,回頭向我眨了一下左眼,精確傳送出訊息:「Bingo!答對了。」
服部大海用手指比出8的手勢,用不標準的發音開口:「劍刀八短。」
到底有什麼可以難倒眼前的服部奈緒呢?
她旋即用右手對我比了開槍手勢後鼓起腮幫子,表情嬌柔又俏皮,顯然對剛才在泳池的最後一擊耿耿於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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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道八段不代表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可學會幫動物開刀。」
服部大海輕拍我的肩膀,尚未開口我便知道他想再次引用Linkin Park的歌詞:” I've put my trust in you. Pushed as far as I can go.”
這次真的是要去非常遙遠的地方,只能相信服部奈緒…還有沙織,而且in the end(最後)不能一無所獲(it doesn't even matter)。
我望著窗外熟悉土地,尚未離開之際,便感到一股濃厚鄉愁湧上心頭。
我的未來即將在專機起飛後航向全然未知的新世界。我所能掌握的,只有自己的自由意識。飛機以將近時速兩百公里的速度往前飛馳,脫離地心引力的控制,擺脫束縛,竄上青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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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茂沙織與服部大地坐在機場內交談,沙織的表情略顯無奈,帶有一絲絲的憂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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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科學家主張北極融冰及暖化是無法避免的趨勢,其他地區或保育中心無法容納剩下的北極熊,牠們恐怕難以適應相對的氣候環境,誰叫他們自古以來的基因多樣性不足,無法「適應」氣候變遷危機,遂建議把北極熊全都搬遷到南極居住,才能有效讓牠們繼續繁衍與生存。
雖不是天方夜譚也勉強算言之有理,卻顯現出人類的自私又傲慢的不可取心態:
因為你的基因沒法適應現在環境,依照「適者生存」定律,你也不能埋怨吶!就像柳生一氏握在手中的武士刀,鋒銳利無比,然而已打不贏手上有槍的黑船培里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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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得以生存下來的物種,不是最強、也不是最聰明,而是最能適應改變的物種。這句話實在太過無情。」賀茂沙織嘆道。
「什麼?竟然有這種厚臉皮科學家建議幫北極熊搬家?真是太誇張也太過分。」服部大地非常氣憤,仔細一看地面的話,會發現他的影子暴跳如雷,生氣程度更勝主人。
「至少是出自一片好意,要不然北極熊真的會在無海冰的哈德遜灣溺死。最終考量到南極原有生態系統可能會失衡,才使得這個計劃暫時作罷。」沙織無奈地望向機場停機坪。天空中大量的飛行航班就是造成碳排放過量的主因之一,但是幾乎沒有人願意檢討這一點或提出改善方案。
不論是人類或動物的社會,努力維持平衡都是妥適生存的關鍵,但是人類往往知易行難或乾脆眼不見為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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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極熊好不容易花了幾十萬年才演化成如今模樣,身上器官與基因序列都是長時間「適應」地球環境的產物,以便能夠在急寒氣候底下活動,每處部位都有其作用,動作及生活模式均是為了在酷寒冰原與海冰上生存而形成,結果人類卻嘲笑北極熊基因多樣性不足,無法適應環境改變就是物競天擇的後果,根本怨不得人!
拜託,短短四十多年就把北極的自然環境幾乎翻轉,北極熊體內可沒有工業革命或是奈米科技製程,氣候變遷下的北極更沒有「摩爾定律」為北極熊提供充足食物。
事到如今,依舊有許多人─包括科學研究機構─質疑氣候變遷影響是否真有這麼巨大?甚至根本不存在這些擔憂,太多環保團體是杞人憂天。這些僅是地球本身的自然變化,不應該被放大來檢視。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些言論背後是利益的角力爭奪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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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織眼神流露出無限哀戚:「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現在則是許多無辜生物被牽扯進來一起陪葬。」
服部大地首次聽到這些論述,感到萬分訝異:「啊勒?怎麼沒有人敢檢討七百年的幕府制度都沒進化?如果老早有人出來指責的話,說不定柳生十兵衛手上拿的就是光劍或雷射刀了。」
「美國的培里將軍不就用他的大砲槍枝檢討了日本的幕府?這幾年對於和平憲法的質疑與《新安保法》的通過,不也是對反軍國主義的再檢討嗎?」沙織語氣充滿諷刺。
「可是妳家…或許沙織妳不應該這樣說比較好,畢竟妳父親…」服部大地欲言又止,粗枝大葉的他首次顯得顧忌萬分。
「不要提到他。」沙織不屑地發出斥責聲。
服部大地趕緊抿嘴閉眼,隨後起身左右轉動身軀掩飾自己的慌張不安,假裝活動筋骨後,他若無其事再度開口:「我去買飲料,妳想喝點什麼?」不等沙織回答便兀自離開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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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論出最後結論的賀茂沙織和服部大地在準備相關物品後,便急忙趕往機場候機。沙織入境短短三天又要匆匆離境,幾乎沒有獲得充分休息,此刻的她身心俱疲,僅剩一股強大意志力支撐著身軀。
拜氣候變遷影響所賜,越來越多人選在秋冬交替之際去邱吉爾鎮或其他地方觀光,「欣賞」那些翻著垃圾桶找尋廚餘、腐朽水果的飢餓北極熊們。沒想到此時乃觀光團出遊旺季,沙織與服部大地沒辦法預訂機票,只能在機場等待候補機位,只能祈求上天和北極熊的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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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織得到所有資訊後,嚴謹彙整出最後結論:
瑠璃子在來到台灣之前,先去一趟加拿大邱吉爾鎮的北極熊監獄,在PBI與安特拉普博士等人協助下,治療一頭兩歲半的受傷小北極熊並將牠帶離,在PBI留置一段時間後野放回北極。在PBI那段期間,瑠璃子把菌體用奈米晶片技術打入小北極熊體內。
由於PBI是非營利組織,須靠贊助及捐款始能運作。瑠璃子以A.L.A.N.名義贊助一大筆錢且取得小北極熊冠名權,因此野放的小北極熊就叫做ALAN,可透過衛星定位發現牠目前的所在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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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繞了好遠的路,最後還是回到瑠璃子喜歡的北極熊身上。」喝著黑咖啡的服部大地吐出悼念般的嘆息。「瑠璃子前年生日時,我送給她某飲料公司的限定版北極熊布偶,她開心的不得了!沒有什麼物質欲望的她,小小的幸福就能獲得滿足。」
「瑠璃子把那個布偶放在房間鋼琴上,表示她很重視這個禮物。」沙織想起鋼琴上披著紅色圍巾的限定版北極熊與上野動物園北極熊玩偶在一起的景象,那時瑠璃子童心未泯,還命令兩隻熊不准吵架,要乖乖當好朋友。
「既然瑠璃子這麼喜歡北極熊,為什麼要把那麼危險的微生物打入牠的體內?」服部大地百思不得其解,趁著這次話題順勢丟出一次手裏劍。
「大地,瑠璃子和你姊姊一樣,都站在同一條光譜上苦苦掙扎。」
「啥?」他萬萬沒想到面對人形木樁所丟出的手裏劍也有落空的時候。
沙織望著候機室外一架又一架的飛機,每飛行一次就替北極融冰速度增加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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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氣溫稍低,終於出現十月下旬該有的天氣,灰色雲朵紛紛擠在天際線,接著開始飄落雨滴,好似為瑠璃子的離去而傷心掉淚。
「我去洗手間一下。」
沙織隱忍悲傷情緒獨自走向可以偷偷掉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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