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辰尚早,素行說能等我洗漱穿戴好再用早膳。想著幾天沒見著小慕,我讓雙珠去她房中接她過來一起進膳。片刻後雙珠回來,說小慕此刻還未醒來,因為這幾天翔引見了女先生教導小慕,她天天都練習到兩三更方睡。
我琢磨著,要不要自創一套凸字給她好呢⋯⋯眼睛看不見,到底要花多久多少功夫才能寫字啊⋯⋯!而且,即使我答應了要找個能讀信的丫頭照顧她,那始終是一個要依賴別人的方法。
「自言自語的,在想甚麼呢?」素行和煦如春風地問。
「在想是否有法子能令吟心和我不用紙筆,卻能憑信溝通。」我認真道。
「哈哈!小榷果然每次都能給我驚喜,說說,有何想法?」他托著腮斜睨向我,視線似是含笑,卻不知是欣賞還是在譏諷我的奇特想法。
「眼睛看不見的人,觸覺都比較敏銳是吧。如果能用一些形狀排列之類代替文字,讓她憑指尖辯認,便用不著讓她用筆墨了吧?」
「可是這樣的話,豈非每個要和她溝通的人都得學那一套字體?」如我所料,他不認同我的方法。作為大將軍的公子,有甚麼問題都可以用銀兩和人手來解決,用不著為了一個小女孩大費周章。
「其他人又不會無緣無故寫信給她⋯⋯」
「我覺得找個人當她的書僮最直接,何必費時失事?」
我噘噘嘴,沒接他話。似他這樣身份的人,本來就覺得失明之人習字是聞所未聞的吧?也不會理解何以我明知眼看不見的話,連裝字也艱難,卻同意小慕嘗試突破自己吧?
只不過,目前情況,確是應該找個人給她,不是為了讀信寫字,重要的是她需要個貼身護衛。接二連三被人拆穿謊話,加上一步一步接近北斗宮,我實在憂心小慕的安危。
「素行,先別說小慕了,我且問你,你讓人先查馨歌樓,又查過我家和洛南⋯⋯馨歌樓聽起來也是有勢力的,難保不會想知道你的目的⋯⋯重府不會露出破綻吧?」
「不會的,馨歌樓的人本來就知道我一直在找前嵇輋王的遺孤。何況,便是他們跟到洛南也沒用。當年天草君奪位之事,牽涉在內的人還在朝的已寥寥無幾,連我府的探子要找都有困難,他們沒勢力在洛南,更不可能知道。再說了,把我倆剛才說的事情綜合一下,行毒之人大概本來與尹家無仇,你們不過倒了霉,逃難之時碰巧撞上要對姬氏下毒手之人罷了,按理說那幫人也不會無端去查尹家。」
「嗯,希望如此。」話雖這樣說,我眉心還是鬆不開來。我心裡擔心的本就不是嵇輋王和尹府會如何,而是我胡咄葛家和小慕啊⋯⋯現在因為借了尹家為幌子,加上素行橫插一腳,千絲萬縷變得糾纏不清;卻難保哪個天才會看破幻象,懷疑起這環環相扣的謊話⋯⋯畢竟,小慕長得跟姑姑太相像了。
他見我神色佈滿陰霾,建議道:「你若實在放心不下,去找一兩個暗衛保護你妹不就行了?」
「我正想如此,也用不著是暗衛,不招人耳目就行。」
翔聽說我起床了,早膳後他沖沖趕到落英苑來,見到素行時流露出滑稽的神色。不是說他覺得一大清早素行在我房中用早膳是件滑稽的事,而是我看見他驚呆了的模樣,實在滑稽。他瞠目無語看過來,顯然是向我詢問。我隨便聳聳肩道:「說是照兒想我了,可我今天有事,不願意去。素行,你若不嫌煩,把他帶去練場吧。場上武藝高手雲集,怎麼也傷不了他的。」
送走了素行,翔仍舊擺著一張臭臉。我搖著他手臂撒嬌:「翔,大爺,你別板著這一副臉,他又不會把我怎麼了,倒是你⋯⋯像是要噴火把我給熔了似的!」
「你如何知道他不會把你怎樣?」翔有點忿怒:「他甚麼時候來的?」
「大約有大半個時辰左右了吧⋯⋯ 」
「哼!⋯⋯」翔摔開我的手,閃亮的眼眸凝視我:「你真的喜歡他嗎?哥也說,覺得你對他格外不同。」
「吓!我⋯⋯」
「你別回答,算了。」他擅變的臉換成了一副明媚天色,伸手拍了拍我頭頂,調頭便走:「是要去練場嗎?我陪你。免得你到處招惹狂蜂浪蝶。」
我有點懵,但也跟了上去:「翔,我們坐車吧?讓我多休息會兒。」
他偏頭睨視:「噢?你還累嗎?怎的一大早便招呼淳于羿遙?」
我沒好氣地反了個白眼⋯⋯
前往辰冑練場的路上,翔語重深長地勸我要不要再想想是否非此路無他法。他說,舅公是真的不忍心。原來在遠表舅和我進墨院應考的前一夜,我們一家一起祭祀母親的生忌後,舅公一整夜都待在祠堂,一直到天明。我黯然⋯⋯我不知道酒泉會如何選擇,但如今的伏茸榷是阿藍,不是胡酒泉,我的選擇很明確。
「對不起,翔。」
「傻瓜。我說過的,你沒有對不起我們。」他語氣令我心底抽痛了一下。
「翔,如今你可以告訴我了嗎?你獨個兒查了許久,認為誰最可疑?」
空氣靜止了。不知他是否還在猶豫要不要告訴我⋯⋯我靜靜地等待,也不催促他。反正,我認為他該明白,如今我們的命運已緊緊栓在一起;而他說與不說,我都只會勇往直前的。
翔稍頓後,沉吟開口:「坊間有傳說是速龍鏢局暗中佈局,想要吞拼你們的人脈和資源,你自個怎麼想?」
我不假思索便否定道:「那天我回覆舅公時說的是實話,我認為他們家不會做出如此卑劣之事。更莫說⋯⋯他們大概沒有此等能力。」
「你又如何得知他們的能力呢?程家老爺只要有權謀,也不一定要拳腳功夫上勝過你們方能設計陷害。不是說他們和你們家一直有往來嗎?」
我思忖片刻,分析道:「是的,我也非不知坊間傳言,但一直不把這些流言當回事。父親為人的確豪邁丈義,但也決非愚笨之人,與程家合作,自然知道留有底線。程家怎麼說,也不是洛南人士,要在洛南安排那一場火燒大宅滿門滅殺的行動豈是容易?況且父親的江湖好友肯定也嘗試過追查這一場大禍。程家若非行事磊落,怕早被洛南俠客揪出來公審了。」
翔微微頷首,卻皺起眉頭一臉憂慮道:「若是這般,那好吧,暫且排除速龍鏢局。若是把範圍縮窄至朝中之人,一直以來,有三幫人在查探著秀姐或者是洛南的事。我總覺得太子的嫌疑大,他一直打探秀姐離宮後的行踪,但我沒有收到消息說他在洛南也有眼線和下屬,所以還是不確定他是否就是行兇之人。至於羿遙,實在也有很大嫌疑。主要是因為他在洛南似是有很深的勢力。如果僅是如此也沒甚麼,但打從你進帝都後,他對你的事太過上心,我實在不得不提防。」
我忍不住插嘴道:「素行是因為以為我是那甚麼平公子的兒子,前嵇輋王的正妃原來是他姨母。」
「噢?看來你們聊過了。你信他?」
「我信。他激動的模樣不像是裝的。所以先排除他。第三幫人是誰?」
翔有點不以為然,但也順從地續道 :「瑞貴上妃。多年來她似乎一直派人暗訪洛南彥水,但我確實想不出動機。」
「那你為何覺得太子嫌疑最大?他的動機是甚麼?」
「你也知道的吧?朝中的人都知道烈帝很愛秀姐,太子許是出於忌妒。太子的生母原王后是在姬朝覆滅那天,難產而亡的。他母后和妹妹同一天離塵,而當時,你猜烈帝在幹甚麼?他沒陪伴他的正妻生產,卻瘋了一樣找尋失了踪的秀公主,你的母親。你說,若你是太子⋯⋯你也會恨吧⋯⋯?而且,秀姐雖是公主,始終是姬弘帝親生女兒,若她有子,難保前朝臣子們會擁立⋯⋯再想深一層,如果烈帝真的找到她,搶了回來當個妃嬪,那他們生下的孩子一定一定會動搖他的位置對吧?」
「的確。那是說太子想報覆我母親,還為斬草除根⋯⋯可是⋯⋯」可是⋯⋯我怎麼不太感覺到太子很想登位啊?不然今上兩年前能這般順利即位嗎?而且,當年那幫人的目標,實在更像是小慕啊⋯⋯
翔沒有聽到我的猶豫,繼續分析道:「假設瑞貴上妃也是同太子一樣出於妒忌秀姐,那卻似乎說不通;單純妒忌一個已不構成威脅的人而要滅人全家的話,理由實在薄弱了些。或許貴上妃只是同洛南有其他瓜葛也未可知,也或者只為防範和摸清秀姐的底縕,根本沒有必要下毒手。瑞貴上妃是個厲害的女人,擅長制衡之術。我聽齊煜說他母妃在官場在商場都有勢力。就你說那所花樓,太微接到吟心那所,便是耀爧庄產業,候命於瑞貴上妃。」
「甚麼!」我真沒想到!這事比我聽到原王后難產的消息更令我訝異:「今上由得他們坐大嗎?難道不怕他們在納國培養自己的勢力?你看,耀爧庄本來就是因為佔據的山頭資源匱乏,金銀不足,才要一直依附納國。假如肆無忌憚讓他們在納國土地上賺錢,一旦搐夠了他們還需要又是供醫藥又是背後武力支援納國嗎?不怕他們說反就反!?」
「傻瓜,你真當今上和朝臣們都傻嗎?只不過,耀爧庄和納國實在太多利益糾纏,都在互相扶持也互相制衡吧。做生意甚麼的,說起來對納國都算是互惠互利,所以我朝便也由著他們。不過,其實只因為是太微府,今上才不管的。太微臨海,海盜多,近年也逐漸出現鹽梟問題。有耀爧庄的人在,今上反而放心。要是換到別處,或許便要使些手段打壓他們了。」
聽罷,我腦海一團迷糊,卻始終覺得要找到滅我家門的人還缺了甚麼很重要的資訊。也許真是急不來吧?
一路無話,直至到達了練場,沒勸成我別繼續考科舉的翔忍不住關心地問:「今天是最後一天,你前幾天已經沒有練功夫的時間,今天真的不必準備一下嗎?真的寧願來觀戰?他們又不是你的對手。」
「嗯,今天真的不練了,今天只想調整呼吸,也算是練習了吧?而且,觀戰也是為了進入狀態呀!我覺得我沒在偷懶。」我吐吐舌頭。其實,我還有其他用意⋯⋯排試禮當天那紫衫背景一直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很想來練場碰碰運氣,看是否能再撞上那人,能令我回想起些甚麼。而且,那須玄海是今天進行初選吧⋯⋯無論是氣質,還是功夫底蘊,他實在太深不可測,我實在對他很好奇。
我問翔:「你是陪我看賽還是要回去?」
「我自然陪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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