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是我第三次進北斗宮,然而一步一步攀上長樂殿前的白玉臺楷時,我猶自驚恐⋯⋯這般美好的事降臨到我身上,會否只是夢一場?
跨過殿門,長樂殿內一副氣派莊嚴景象。四十二根殿柱和殿門一樣,是紅酒般深遂的赭红色,醉人酒色之中隱隱泛著點點金箔,像是杯中映照出那個五光徘徊十色陸離的世界;漆黑如墨的地面上,閃耀著如宇宙星雲般的霞石光芒⋯⋯忍不住駐足凝目那幻彩般的光澤,我前生猶其鍾愛的蓼藍靛色的霞石⋯⋯直到身後的遠表舅催促,我才回過神來邁步。心中蔓延開的,是一種暴風雨過後清朗爽然之感,卻總不由覺得這平靜來得太突然,使大殿中的恬謐之中夾帶著一絲詭祕感。
這般那般艱苦地渡過了十年光景,如今就像摟住浮木在起伏的浪濤中飄泊了許久,忽然眼角餘光出現了波峰後的一只救援艇一樣,令人振奮卻難以置信。我徐徐步進,抬頭看向大殿彼端,帝臺上,隨侍著一襲白衣、腰垂寶劍的景道然,和臉色雪白、唇如梅花一點紅的內侍。臺正中央,麒鸞金雕座上那位披著一身玄袍,黑色衣襟和廣袖以金絲繡出騰飛祥雲之上的麒鸞,袍擺以紅線描出活靈活現的五瑞獸,鑲七顆紅寶石的金帶纏在腰間——正是納國帝王御袍。懸垂皇冠前方的玉旒後那溫潤的視線,和煦的微笑,熟悉得令人心酸。
今天乃是御殿傳臚之日,殿內兩側,百官朝服相迎。內監宣唱三十六位登過長安殿應試的文舉人及十六位進入了決賽的武進士入殿後,眾人行跪拜禮,為彰顯我等沐天恩、感皇德,叩首三次方畢。吏部司列出列,大致講解一下名次等級,謂文試首甲五人封五獸令卿,次甲十人封進士,未進次甲的二十一人封殿舉人;武試也是首甲五人五獸令卿,餘下參與到決賽的十一人皆封進士,云云。馮侍郎先宣讀了長安殿試我等三十六位文舉人各人得分,秦侍郎再接著宣讀武試戰略試眾人得分,及和戰鬥試結果計算後總分。
帝臺正中央那位徐徐開口,聲音悠揚悅耳:「孤今封武試五獸令卿,聞者出列。武龍令卿,斐皞辰。」臺前宦侍高調響亮的聲音鳴唱:「出列!」
韶衷拂動衣袂下擺,昂首而前,他迅速回視我一眼,我自也是無比驕傲。
「臣斐皞辰,謝恩!」
「武獅令卿,薛如丹。」「出列!」⋯⋯
「武虎令卿,郎冉曦。」「出列!」⋯⋯
「武豹令卿,姜泰暉。」「出列!」⋯⋯
「武獒令卿,鄯譽歌。」「出列!」⋯⋯
我確是因鄯譽歌奪得五獸令而感到驚訝,當時戰鬥試決賽時,我還因早早擊敗了他而感到內疚過。他肯定是戰略試中排上了榜首或次名方能有如此成績吧!反觀自己和那須玄海,戰鬥試上比鄯譽歌還晉多三級,都未進到五獸令榜上,不由得心中佩服他。
秦侍郎繼續唱讀其餘進士的排名,第六位冬斛旭,第七位方排到那須玄海。想起他多翻故意相讓的小動作,頓時心生滑稽感,眼光不由自主找尋那須玄海去了。他眉頭一挑,似是問「你奈我何?」
我沒好氣扮了個鬼臉,隨即聽到自己的名字:「進士第九位,伏茸榷。」
差點就下意識要踏出去,被那須玄海一瞪,馬上被定住了⋯⋯幸虧沒有當中出羞。
待十六位的名次都公佈後,金座上的帝王接續道:「孤今封文試五獸令卿,聞者出列。文龍令卿,伏茸榷。」
宦侍隨唱:「出列!」
榜首,是我。
這下真的要出列了。剛剛聽罷成續公佈,已隱隱有了心理準備,可是當結果真的由今上口中宣讀,我雙手雙腳仍是不受控的輕顫。深深吸一口氣,邁出步伐至韶衷身旁,躬身回道:「臣伏茸榷,謝恩!」
「文獅令卿,淳于素行。」「出列!」⋯⋯
我心緒未定,頭雖微俯,眼睛卻大膽地瞟向冠冕下,玉旒後那張臉。
遠表舅沒能考進五令卿;不久後聽到馮侍郎宣讀出次甲第三位麓華勤舟之名,倒也不差。
站得雙腿酸酸的,思緒又飄到久遠的時空中。上高中時,我曾有幸參與過學界的體育聯賽,當司令台讀出一連串項目和得獎學校時,我便正是和如今一般的心情:我悶了,卻走不得⋯⋯此時此刻,在這肅穆大殿中,我耳畔竟響起了一連串的歡呼尖叫聲,還有鼓聲,歌聲⋯⋯
忽然,一直正襟危坐於御座上那位笑吟吟開口問:「伏茸卿,你的諱名可有特別意思?」
我驀地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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