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井上哉說要出國的消息之時,黑子無疑是有些驚慌的,然而,當家中只剩下自己一人,他才發現生活竟是出奇平靜。
不過就是回歸以前的生活罷了,真的沒什麼大不了。放學,回到無人的家中,或叫外賣、或隨便用泡麵、餅乾、麵包等食物墊胃,無聊就看看小說、複習功課、再不濟就睡覺。從母親住院以來,他一直是這樣生活過來的,一個人也沒有問題,所以根本沒必要去貪戀別人給予的溫暖。
這充其量只是他安慰自己的謊言罷了。
在學校,他已經很少跟以前的朋友說話了。不是他不願意,而是沒根本沒有人理睬他。
就拿赤司來說好了,明明當著全班的面,說出佔有慾十足的話,至此卻開始無視黑子的存在。嚴格說起來,他也不是刻意造成這般難堪的局面,畢竟,當真正不在乎一個人之時,是不管心中對他有過萬般感情,也能淡然處之,而不是視而不見,只能說是因為過於在意黑子,才會有如此舉止。
也許是那日之後,他才發現自己對於黑子的事情似乎過於上心,本來大可無視黑子的反抗,畢竟,已經派不上用場的棋子扔了也罷,但他卻是用一次次強暴來逼迫黑子聽話。這樣不效率的方法一點都不像他,所以說,就算尚未釐清那是怎樣的感情,他也確定他已把黑子看得不一般,這不禁讓他想起另一個人格在消失前,曾說過他喜歡黑子這類令人不爽的話。
簡直可笑,那時他不屑地否認,現在依舊。背負赤司之名的他絕對不會愛上別人,他人只不是用來替他得到勝利的道具,所以他不會、也不能愛上黑子,那是他的原則,勝利就是一切,不可能放任自己去愛一個與他原則相悖、很可能會影響到他的人。
赤司不能為輸家,不然只會像另一個他一樣,不復存在。
所以才要無視黑子哲也,不然放任感情滋長,對他來說太過危險了。
而除了赤司冷漠的態度之外,黑子曾全心信賴的夥伴們,也紛紛因為各自的理由,不再管那看似隨時都會消失的落寞少年。
青峰老早就開始有意識地躲著黑子,起先是愧疚,久了之後卻轉為煩躁,尤其只要見黑子像個沒事的人一般,依舊睜著一雙波然不驚的眼瞳,就讓他莫名不爽。那就感覺好像只有他一人在意滂沱大雨之中,他們的決裂一樣。
黃瀨就更不用說了,發生了那種事,他不可能再像以往纏著黑子。他曾是一心一意地呵護那少年,想要替他抱不平,結果卻只黑子得來黑子喜歡上赤司的結局。你看,你的寶貝喜歡赤司,自願跟赤司上床,那你究竟在瞎忙什麼?
那天、那句話,宛如布滿尖刺的鞭子,狠狠抽到他的心上,他覺得自己就像小丑一樣,自顧自地擔心,自顧自地受到傷害。他承認他還是喜歡黑子哲也,喜歡到無可自拔,但他已經不知道該以何種態度面對他最親愛的小黑子。
而綠間本來就不會沒事來找黑子,之前也只有午餐和部活時間才會相見。但現在也只有他才會在本來大家曾一齊努力奮鬥的體育館訓練,儘管不清楚少年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但要說不對那人感到不滿是不可能的,他甚至有種被背叛的感覺。不是討厭,只是對輕易放棄的少年感到失望。
紫原聽從赤司的指示,桃井總被刻意支走,能毫無顧忌去陪伴黑子的兩人,也因為他人從中作梗,失了與黑子相處的機會。
形同陌路。
他們是曾經的奇蹟,現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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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有過才知道,失去是多麼痛苦。
這些日子以來,黑子總不自覺想起昔日大家和樂融融的時光,他很想看見那填滿他心靈空洞的一張張笑顏。
回到空無一人的家中,他更不只一次懷念井上哉喋喋不休卻又讓人感到溫暖的叮嚀,那人就像真正的親人一樣,每天耳提面命地要他多吃點、多休息。他也很想念他曾經的室友,雖說被突然飛撲時總會覺得困擾,但這家中沒有黃瀨歡快的聲音和親暱的肢體接觸,黑子才發現,自己原來是害怕寂寞的。
其實也明白,總是回憶往昔,是不太好的行為。況且,同樣的記憶片段被反覆拿出來啃食,不會愈來愈深刻,只會隨著次數增加而模糊,會開始懷疑,說這話的到底是誰,反覆思索過後,連那句話是什麼都記不真切了。
黑子向來不是會輕言放棄的人,也明白該如何打破現下的僵局。但每每當他試圖去搭話,得到的都是他人冷漠的眼神或是敷衍的回答。一次碰壁、兩次碰壁,他漸漸有些迷茫,甚至開始質疑自己,陷入輕微的自我厭惡。
而這種感覺,在除夕夜更感深刻。
外面很冷,甚至飄著紛紛細雪,貼著窗戶的手可以感受到那玻璃刺骨的冰寒,但往外看,路過的行人們沒有因為嚴寒而表露絕望,反而都洋溢著幸福的微笑。家人、朋友、情侶……大家都想以雀躍的心情來迎接新年。
他們談天、玩樂,嘻嘻哈哈的樣子,與獨自在窗前佇立的黑子形成強烈對比,就像在嘲笑形單影隻的他一般。
半垂著眼廉,抿唇。黑子不知道,胸口那壓到他幾乎喘不過氣的情緒叫做什麼。
元旦零時過了不知道多久,他驀然回神,才發現褪下家居服後,他沒有接著換上早就備妥的和服。拿起暖黃色的布料,卻又無力垂下,黑子勉強勾了勾嘴角,最後還是窩到沙發一角,僅套有短褲的雙腿曲起,纖細的手抱膝,把自己縮成一小團,就像窩在角落,獨自撫慰傷口的小動物一樣。
因為低著頭,沒辦法看見他的表情,但卻能從漸漸被深色暈染的沙發,和少年顫抖的肩膀看出他此時的情緒。
他在等,等大家回他電話。
明明說好要一起去寺院祈福,大家卻有默契地在這一天都不聯絡他了,除了電話,他甚至破天荒做出十分鐘內寄出兩封簡訊的舉動,卻依舊得不到回應,一個人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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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籟俱寂之間,手機鈴聲宛若救贖一般響起,沉浸於自己思緒中的黑子如夢初醒,連忙看了來電顯示,但手機上那大大的未知來電四字,讓他雀躍的心情一下子又沉了下去。
「喂?」有氣無力的聲音。
「哲也,你在家?剛經過你家,燈還亮的……怎樣,要不要一起出來晃晃?」手機那頭是一頭粗聲粗氣還有點痞氣的男性嗓音,聽語氣來說,該是挺興奮的,肯定也是受到新年的氛圍渲染。黑子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對方倒是一個勁兒地說下去。「本來約的那個女人,妝化得像鬼一樣,嚇得我趕緊跑了,真是……」
「......灰崎君?」黑子感到很吃驚。印象中,灰崎退部之後,他們就沒有再交談過了,灰崎依舊在學校生龍活虎,逞威風,黑子則是安分守己做個好學生,撇開籃球,他們的生活差得太遠,遠到連黑子想問灰崎離開那天,在他額上留下一吻(註)的意思,都沒有機會。
「怎樣?去不去?」
「去。」雖然知道電話那頭看不見,黑子還是重重點下了頭。「灰崎君在我家門外嗎?要不要先進來坐坐,家裡只有我一個,不用怕尷尬。」
「要,外面真他媽冷死了。」明明是爆粗口,灰崎的聲音卻突兀地多出幾分尷尬,聽起來根本底氣不足。「那我先掛了,快開門。」
黑子還真怕灰崎冷到,急急忙忙就要前去開門,跳下沙發之後,他才想起自己沒有穿衣服,便隨手拿起桌上的和服胡亂套了起來。手穿進袖子,抓著左右兩襟交疊,隨便拿了腰帶束起,如此狂野。
「你這啥鬼打扮啊?」看著眼前比自己矮小許多的少年,灰崎除了無奈還是無奈。一大塊布竟然可以穿到只僅僅遮住手臂及腰部附近綁結的地方,胸膛、腿部大片白皙肌膚,就這樣瀟灑地露在外面。
「灰崎君連和服都不知道?真讓人失望。」黑子湛藍的雙瞳裡寫滿鄙視。當然,他也不忘側身讓灰崎進門。
「我靠,你這樣還算穿和服?」邊跟著黑子走到客廳的途中,灰崎立即反駁。
「真失禮啊。」低頭審視自己的穿著過後,黑子淡淡地回了一句。此刻如果不是已經通紅的耳朵,根本無法從他平靜的面容,找出尷尬與害羞的情緒。「我去房間換回普通的衣服,麻煩灰崎君在這裡等一下。」
「動作快一點啊。」半躺在沙發上,灰崎儼然成為家中的主人一樣。他懶洋洋地看著黑子上樓的背影,打了一個呵欠,這才開始打量四周。黑子家無疑是漂亮又整齊,但就是缺乏人氣,看的灰崎一整不舒服,感覺還不如自己小小的家來得溫暖。
耳邊聽到噠噠噠的腳步聲,灰崎頭也不抬。「你家年夜菜還有剩嗎?我餓了。」他記得黑子之前帶來的便當,菜色都十分豐盛,乾脆就開開眼界,看看除夕夜的飯菜會豪華到怎麼樣的一個地步。
「……」黑子沉默了好一會兒,決定說出事實。「家裡只有泡麵,不介意的話要吃嗎?」
「介意、非常介意!除夕夜吃什麼鬼泡麵啊!你腦袋有洞?」
「請灰崎君不要瞧不起泡麵。」黑子湊到灰崎面前,認真地給出回應。「如果不吃的話,我們去便利商店買?」
「嘖、」灰崎不自在地避開黑子過於直率的眼神,離開沙發,往玄關處走。「外套記得穿、還有鑰匙帶了嗎?」
「灰崎君是老媽子嗎?」
「囉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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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日本人會在元旦零時之後前往寺院神社參拜,稱為「初詣」,當然也有等早上才去的~不過基本上參拜期間沒有特別規定,但通常都是正月的前三天。
註2)參照灰崎君的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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