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黑暗的洞窟,河道越形寬敞,前方逐漸亮起微弱的光源,視線的盡頭已能看見碎石組成的淺灘,外頭不知什麼時已是日落時分,左側的海波上漾起折射的橘黃色光芒。
族長從船裡站起,即使氣氛僵得足以凍結空氣,臉上仍是藏不住逃脫的喜悅,當船越靠越近,他熟練地拋下船錨,將船停泊在岸邊。
隨著船的擱淺,藏在幽暗中的亮光搖曳放大,幾個人影猶豫地緩緩從影子中走出。布列依斯握緊了手裡的武器,直到看清那些步入光下的人們,突然一下鬆了警戒。
那些人們帶著索迪亞克族的明顯特徵,或老或幼,有的則是已經退役的戰士,最小的約莫只有四歲,全是已無法稱上戰力的老弱婦孺。
他們全是在第一波攻擊撤離的族人,這段時間都暫居於不易發現的海蝕洞,一發現連接洞窟的隱密水道有人,便找了幾個膽子大些的族人前去查看,這才發現了順利脫出的一行人。
看到族長與身為祭司的艾茵出現,都是喜出望外,一群人簇擁上前,七手八腳地迎接,協助把船上的箱子搬下來,連忙找來懂得藥理與治癒術的族人,力求最快的時間給予救助。
「族長你們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負責指揮大夥兒的年邁婦人,在忙碌之中亦不忘禮節,關心著與族長同行的布列依斯等人「這幾位是…」
「他們是艾茵找來救助我族的重要恩人,可別怠慢了。」族長一改之前在船上的態度,滿目悅色,卻不知那些話語聽在耳中有多麼諷刺。
婦人一聽是重要的客人,感謝之情溢於言表,立刻親自向前引領大夥兒入內休息。
「剛經歷一場戰鬥,大家肯定都累了,請別客氣,在這兒好好休息再走吧。」
布列依斯本想婉拒這番好意,但無奈眾人都是重傷狀態,附近短距離再無休息之處,只得答應下來,一拐一拐地忍著抽痛的腳前行。
本以為自己已在隊伍最後方,布列依斯走了幾步才發現艾茵仍站在原地。
「艾茵?」
「不行…我必須,要把弗雷特里西接回來。」艾茵緊咬著唇,腦海裡停不下恐懼的想像,弗雷特里西接觸魔力才滿半年,在龍王的龐大力量面前,勝負已十分明顯,萬一這段時間,他已經被龍族的火焰吞噬…
慘白的臉色觸動了布列依斯同樣憂鬱的情緒,即使艾茵不說,他也明白此刻他們擔心的都是同一件事,同樣害怕與懊惱。
「…我懂妳的心情,更痛恨自己的無力,要是有足夠的力量,說什麼都得讓所有人都平安的離開。」布列依斯張開手掌,露出苦笑「我何嘗不想立刻折返去把親王殿下接回來,然而現在的我們,去了也只是多賠上一條命而已。」
「這我知道,可是…!!」艾茵仰起頭,單手放在胸前,泛紅的眼眶顯示著心急,就在她試圖繼續說下去的時候,異樣魔力波動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股變化極其細微,卻讓她忽然渾身發顫,直覺警告著自己有著什麼危險的情況正在發生。
艾茵抬起頭望向背對陽光的山坡,不安的心情促使著身體動起來。
一個助跑跳上海蝕洞上方,艾茵踩著凹凸不平的岩石爬到最高處,當看見山頭上亮起巨大的半圓形透明光球,身體宛如被凍結的張大著雙目,支撐腳的力量突然喪失的跪坐在地。
原本已經被破壞的守護結界,奇蹟般的重生的包覆住原本裸露在外的村落,佇立其中的神樹枝葉突然快速生長,綻放出不同以往的光芒,末端的枝枒卻在短短的幾秒後開始慢慢萎縮、枯萎,猶如急速經歷的四季。
目睹著神樹的變化,艾茵恍惚地想起龍族初到索迪亞克族時說的話語──
「我們龍族將接收神樹和你們的力量,為了我們彼此都好,請直接投降,歸順於我吧!」
她怎麼忘了呢?龍族的目標,打從一開始就是神樹,襲擊村落、抓住具備充沛魔力的戰士、設置血咒奪取血液,這一切都是為了奪取神樹所做的準備,只可惜當領悟到這點的現在,已經什麼都來不及了。
神樹的運作看似仍維持著與索迪亞克族的連結,細部的法則卻已被竄改,錯誤的將龍族視為應該保護的同類,神樹等同變相的已成為龍族的囊中物。
那夜的奮戰,在這一瞬間看起來簡直像場笑話。
自己看似拯救同族所做的一切,實質卻成了毀滅索迪亞克族的推手,更把無辜的弗雷特里西捲進這場戰爭裡,如今仍生死未卜,雙重的打擊之下,艾茵掩住嘴巴,腦袋一陣暈眩,幾乎看不清眼前的事物,渾然不知隨著她追來的布列依斯。
「艾茵,妳突然跑那麼快,是發生了什麼…?」
布列依斯站在岩石的邊緣,腿上的傷讓他不得不止住腳步,就算什麼話也沒回應,艾茵的背影與遠方的景象已透露了一切。
饒是不懂魔力的他,神樹的變化看起來都非常不妙,艾茵那搖搖欲墜的狀態更讓人焦急。
手按著大腿,布列依斯在心裡告訴自己再多支撐一會兒,試圖多跨上艱難的一步,族長已從身側走了過去,抬頭望了眼令人哀傷的畫面,卻沒有任何一點震驚,有的只有黯然,好似早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
當族長站在自己身後,艾茵才突然恢復警覺的轉過頭,在她身上已看不到原本的虛弱無力,取而代之的是那決定要豁出一切,覺悟的眼神。
深怕下一秒艾茵就會逃離視線之外,族長小心翼翼地挪動腳步,擋住她可能的去路,一面試圖以言語拖住時間。
「族長,我已經想好了,你不用阻止我,唯有這個選擇才能不愧對我自己。」
「妳不必把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我們受神樹的恩惠而得以進化,擁有智慧,擁有光源,更庇護著我們安全。然而,我們卻因此太仰賴神樹,以至於忘了外界的現實,忘了武裝自己。在龍族面前,完全不堪一擊。
這是我們的共業,不是妳一個人的責任。就算必須要放棄安生立命的家,只要族人們都還在,索迪亞克族總有一天能再復興起來。」
艾茵抬起頭,疲憊地露出苦笑,族長的這番話雖說得漂亮,然而他們都知道,與神樹共生的索迪亞克族,在失去庇佑之後,都將慢慢流失力量,化為最原本的模樣,到那時,他們根本就已名存實亡。
「你我都知道實情,這時候就別用這話來欺騙自己了。不奪回神樹,索迪亞克族等待的只有滅亡,這時候不拚上性命,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艾茵堅定的目光直視著前方,嘴裡唸出短咒,渾身綻放出白色的光芒,法陣隨著咒文念誦在腳下成型,釋放出的陣陣力量流動吹起髮絲。
知曉那是燒盡生命交換力量的禁咒,族長咬牙一腳踩進咒語的範圍,用著全身的力氣往艾茵腹部揍了下去。
「嗚呃…」
奮力的一擊中斷了意識,亦打斷了發動的術法,艾茵身體癱軟地往前倒,支撐不了重量的族長跟著碰地一聲坐倒在地,這時才皺起眉頭的抱著拳頭唉疼。
布列依斯把這幕看在眼裡,心裡是百感交集,即使不滿族長為顧及全族而拋下弗雷特里西的決定,要他眼睜睜看一個族群的滅亡,仍是於心不忍。
「你真的要這樣放棄守護至今的神樹?」
「我很清楚我們和龍族的實力差距,要把好不容易存活下來的戰士們為了微不足道的尊嚴送死,這樣的事我做不到。」眉目裡有一絲訝異,族長把暈過去的艾茵揹在背上,緩慢地站起「我很抱歉把你們重要的親王殿下留在敵營,你要恨就恨吧。索迪亞克族的存亡,和你們已經沒有關係了。」
布列依斯瞇起眼睛,揪住族長的衣領,目光如炬「開什麼玩笑?族要是滅了,這事我們要上哪討公道?在償還之前,你說什麼都得讓索迪亞克族存活著!」
族長一頓,自嘲地笑了笑「哈哈…事到如今,你要我們拿什麼戰鬥?」
話是這麼說,布列依斯心裡也沒個底,直到他不經意看見在神樹的結界附近隱隱亮起的細小光芒,突然心裡的那股希望也跟著亮了起來。
雖然距離太遠看不清那究竟是什麼,但是那有規律而整齊前行的速度,已讓布列依斯猜測到那極有可能是來自艾倫戴爾的援軍。
陛下肯定已經知曉了索迪亞克族的狀況。
若是唯一能與龍王抗衡的陛下親臨,那麼──肯定還有逆轉的機會!
想到這點,布列依斯振奮起精神,阻塞的思緒變得一片清明,反擊的計畫在腦袋裡畫起藍圖。
「戰鬥需要的不一定是以力相搏,我們還有智慧與雙手,神樹短時間還能支撐吧?就這時候放棄還太早了。」布列依斯揚起自信的笑容,那些提振士氣的話語,是說給族長也是說給自己聽的「族長,我想確認這兒有幾艘還能航行的船隻?我還需要幾個諳水性和精通木工的人力。」
族長滿目疑惑,對布列依斯突然的提問摸不著頭腦「你問這個要做什麼?加上我們逃脫時用的船,洞窟裡還有兩艘,應該整頓一下就能航行。諳水性的族人和木工匠,這裡也好幾個,你若是需要,我可以馬上找來。」
「我之前就在想,龍族到底是怎麼樣躲過海上的巡邏進到艾倫戴爾的?說不定,可以利用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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