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準備推開門,伯恩哈德突然注意到底下縫隙透出的光亮,心裡不由得升起疑惑,推門的動作立刻轉為敲門。
叩、叩兩聲,伯恩哈德等了一會兒,裡頭毫無動靜,讓他試著出聲叫喚。
「弗雷特里西,你睡了嗎?」
又是一陣安靜,伯恩哈德略皺了眉頭,大膽地推開房門。
還沒說出問話,物品掉落的聲響率先傳了過來,只見裡頭燈火通明,弗雷特里西趴在床鋪邊緣伸長了手,地板上散落筆記的紙張與一本看起來頗為厚重的精裝書。
「哈哈...伯恩哈德,你還沒睡啊?」弗雷特里西尷尬起身,急急忙忙下床,匆忙間腳還被床單絆了一下,傻笑把一地紙張與書通通塞進懷裡,胡亂堆在床鋪旁的小矮櫃上,用身體擋在前頭。
怎麼知道一回頭,那亂七八糟堆的物品全部滑了下來,再次散了一地都是。
弗雷特里西忙著要再撿,伯恩哈德已走到床邊,幫忙把地板的混亂給收拾了乾淨,紙張與書本貼齊了邊緣,平整地放妥在櫃上。
「不睡覺在看書?」
「啊…對、對啊。我還不累,就想說看個書,寫個筆記什麼的…」弗雷特里西勾起微笑,忍住疲憊的哈欠與快闔上的眼皮,拙劣地裝出還精神奕奕的模樣。
伯恩哈德有些頭疼地看著明顯是在硬撐的弟弟,抓起床上的棉被抖了抖,鋪平地拉開一角。
「躺下來,睡覺。」
「我真的不累,真的…」弗雷特里西縮了下身體,從兄長瞇起的眼睛,他知道肯定露了餡,卻又不想坦白,只得繼續裝下去,幾步想逃走,卻馬上被伯恩哈德抓回來按到床鋪,連被子都得蓋好了。
「你到底在想什麼啊。明明很累為什麼不睡?」伯恩哈德嘆了口氣,伸手關了電燈,啪地一聲,室內燈光一暗,手臂立刻被猛然抓緊,那手指傳來的顫抖和緊張的呼吸聲,讓他意識到不對勁。
弗雷特里西怕黑?這事從前可從沒有過,難道說…
伯恩哈德心裡有所猜測,隨即把燈給開了回去,轉過頭想探究個明白,就見弟弟收回示弱的手掌,轉開了視線,自嘲地笑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想笑就笑吧…明明早就不在那個情境,還怕成這樣,簡直像個小孩一樣…」
即使背對著自己,仍能微微看出肩膀微微的發顫,伯恩哈德看得心疼,伸手把人給抱緊圈著,不敢想像弟弟究竟在那片黑暗中待了多久,又經歷了什麼,只覺就這麼放過龍王是太便宜他了。
「任誰經歷過都會這樣,沒什麼大不了的。你要是怕黑,留盞燈我陪你。」
感覺到從臂彎裡傳來的溫暖,那原本被掀起的驚恐情緒,慢慢平復下來,陣陣的睡意似乎回到了身體,弗雷特里西不討厭這種被呵護的安心感,卻又矛盾的不想被發現軟弱的一面。
「不用啦!我這裡房間小,你留在這裡不好休息,我一個人沒問題的!」
在伯恩哈德繼承王位之後,親王本該移居城堡外的宅第,可兄弟倆希望能就近照應也就沒搬,現在弗雷特里西住的便是兒時的那間房,配置自然比不上親王該有的格局。
弗雷特里西也不愛那些奢華的東西,當然也就不曾說住的不舒服,這麼說不過是情急之下的藉口。
「不礙事,房間的事我明天立刻請人來處理,你就好好休息,其他事就別想了。」伯恩哈德脫了鞋子上床,理了棉被,這單人床擠兩個人確實擠了點,但是他不在意,擠點也好。
「但是…」
「再有意見,我可只好壓你睡了。」
知道兄長百分之百是認真的,弗雷特里西不敢再多說,乖乖地躺了下來,兩人靠得很近,即使沒觸碰到,仍能感受到對方就在身邊。
當燈一盞盞的熄滅,弗雷特里西仍是無法控制的呼吸緊繃起來,本能地縮起身體,等待那種不適感慢慢退去。睜著的眼睛看著在自己左側的兄長,視線定在腰際,思緒飄移。
他沒說自己不肯睡的另一個原因其實是仍放不下。
弗雷特里西和龍王達成了協議,龍王願意提供所有他已知的情報,也願意解開娜汀身上的咒詛,條件是以四百天為期,若是能在期限之內解開月神設下的局,這些情報就算是無償給了,若否,弗雷特里西則必須在龍族待上一年,當作報酬。
四百天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弗雷特里西可不明白龍王為何肯以此為賭?
──這時間是怎麼訂出來的?
──每個人的氣與魔力流動都有其脈絡,一般人身上為求平衡只具備單色之氣,你那兄長身上卻有兩脈,彼此各成一路,半數卻已融合在一起,好處是能促使魔力安定,壞處卻是將越快繼承月神之力,依我看,那融合的狀態,最多只剩一年再多一些,過了這時間便再也沒恢復的可能。
──繼承月神之力有什麼不好?能駕馭強大的力量,就能保護更多的人。
──呵,你以為月神為什麼要捨棄這個身分?力量是需要代價的,擁有遠超出人類境界的魔力,也就必須用沒有盡頭的生命,守護這整個大陸。你可以想像看看,當所有認識的人生命都逝去,只有你還活著,連求死也不能的日子是什麼感覺。
──你這是在唬我吧?伯恩哈德他就和我一樣,什麼異狀也沒有。
──我說的是不是真的,你大可慢慢觀察。什麼時候他開始擁有超乎常人的恢復力?什麼時候他不再需要修剪頭髮?什麼時候他不再成長?符合的越多,那就表示他距離繼承月神之力越近了。
龍王說的那番話刻在心裡,弗雷特里西掛記著,走神中不自覺地伸手掀開伯恩哈德的上衣下擺,他記得在與龍王的交手中,那兒應該還留著傷口…
「你在做什麼?」
伯恩哈德的聲音讓弗雷特里西嚇了一跳。
驚覺自己的動作實在失禮,他連忙收了手掌,那短暫幾秒鐘映在眼裡的皮膚,卻已記在了腦海,腹上淺淺的紅痕,看起來僅像是個小擦傷,連道裂口也沒有,登時心情一則喜一則憂,慌亂不已「沒、沒什麼,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傷有沒有大礙…」
伯恩哈德嘆了口氣,整理好衣物,那手指撫摸過的略略癢感,好像還殘連留在皮膚上「真要有事,怎麼可能來這找你?我好得很,你快睡吧。」
嗯了一聲,弗雷特里西閉上眼睛,掩飾著波濤的情緒,一口一口的吸進空氣中留下的淡淡沐浴香氣。
不管伯恩哈德最後會是什麼樣子,伯恩哈德就是伯恩哈德,他不會因此有所改變,也絕不會讓龍王賭贏。至於龍王給的第二個線索,還有父王留下的謎題,說什麼都要搶在時限之內解開來。
這樣一想,似乎心裡湧現了勇氣,更無暇去想那些讓他畏懼的記憶,不知不覺竟放鬆了心神,沉沉睡去。
伯恩哈德側著身體,凝視弟弟的睡臉,這樣近距離的貼近,有種好像回到以前的感覺,讓他有點不想那麼早天亮。
輕輕地摸了摸弗雷特里西短短的頭髮,伯恩哈德若有所思,弟弟雖然什麼也沒說,但是肯定是發現什麼了。
身為當事者,他多多少少有點感覺,身體似乎開始有些奇妙的變化,卻又說不上來究竟是哪裡變了。
似乎有許多環節,正悄悄地變化著。
這次龍族所發生的咒詛蔓延,雖然看似與月神並無直接關聯,但是既然發生在遺跡之地,結合雨果口中得知的訊息,這事似乎存在著某種危險警告。
長時間居住在遺跡中的伊普西隆會在這時間點來到艾倫戴爾,恐怕也不是什麼巧合。
龍王一事看似落幕,藏在背後的事情卻才初露頭角。
伯恩哈德深吸口氣,慢慢吞吐,靠在枕頭上躺了下來,不管之後還有什麼,充分休息是一定得做的。
房裡的小燈微微亮著橘黃色光芒,溫柔地照在兩人身上。
多看了兩眼睡熟的弟弟,伯恩哈德稍微挪動身軀,闔上眼皮,靜靜享受這片刻寧靜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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