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雙子二人的航海經驗可說是菜鳥等級,地理概念總是有的,芙洛蕾雅的東北方推進兩公里的外海,是被稱作白色海域的奇特地區,在海面上看不出來太多端倪,潛進水裡就能發現海裡特別多體白的魚類與珊瑚。
尤其最奇特的是,這整片生長的珊瑚每到夜裡便會發出淡淡的光芒,猶如海面的無數星辰,得到此名可說是名副其實。
不知是怎麼聯想,看到這會發亮的海洋,在船艙裡悶壞的里斯帶頭的找來烤肉用具,拉了弗雷特里西和幾個禁衛軍在甲板上開起烤肉派對,現場切起香料草混和胡椒與醬油,調製醬料,熟練的以自身能力控制火焰,表演了火焰烤肉的絕活,看得禁衛軍幾人瞠目結舌。
吃進口中的滋味,更是一絕,外皮微焦,肉質卻鮮美多汁,這厲害的技術,完全是餐廳的水準,大夥兒忍不住吃開起來,覺得光是肉片不夠,乾脆拿了釣竿釣魚,烤起魚肉。
被拉著一起胡鬧的庫勒尼西,雖是驚嚇不少,但是不管是釣魚還是烤肉,都讓他感到無比新鮮,那些熱鬧的聲音,頭一次沒有帶來恐懼,而是開心的氣氛。聞著肉類與醬料的香氣,還有已經吃飽小酌幾杯,開始在船上玩起追逐戰或是高歌的眾人,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們…實在是很奇特的一群人。明明是要去遠征,為什麼可以玩成這樣啊?」翻著在網架上的肉片,庫勒尼西靦腆地笑著,身上和頭髮都是烤肉的味道,還有一點黏膩,雖然不是怎麼舒服,歡樂的氣氛卻讓他可以忽略這點。
沒下去一起玩的伯恩哈德站在庫勒尼西旁邊,對船上玩鬧的景象睜隻眼閉隻眼,也沒阻止跑去送烤肉給芙洛蕾雅的弗雷特里西,默默把新的肉片放到網架上,要說烤肉味,他身上也沒少。
「大概是平常悶太久了,把遠征當旅遊了吧。」伯恩哈德淡淡地說著,神情看似沒什麼變化,嘴角卻微微上揚了幾度「對你來說覺得太吵鬧了嗎?」
庫勒尼西搖頭「不會。這樣的活動我是第一次參與到。沒有深淵陪伴、也沒有異界生物的打擾的感覺,原來是這個模樣。」
「你以前從沒離開過深淵嗎?」意識到這是個讓庫勒尼西開口的機會,伯恩哈德接著問道。
被溫暖的氣氛卸下了心防,庫勒尼西憶起自己的過去,慢慢吐露他從沒人可以講的過去。
兒時的記憶裡,庫勒尼西常被那些別人看不見的東西嚇到,父親和母親大多時間都忙於研究不在家,沒有人在的時候,異界的生物特別喜歡嚇他、想和他說話,為了不被找到,他常常躲在家中的圖書室的角落裡,把耳朵和眼睛都閉起來。
直到有一天,他像往常一樣縮成一團等待安全的時候,突然出現了一個陌生的吼聲,把那些騷擾他的生物全部趕走了。他小心地睜開眼睛,就發現了深淵的存在。深淵和他約定好,可以幫忙趕走那些礙事的異界生物,條件是一天一顆糖果。
「深淵…對糖果這麼執著啊?」
「嗯,每天都要吃,就好像它的能源一樣。為了達成和深淵的約定,我也不得不鼓起勇氣出門。我有時候會想…說不定深淵是為了鼓勵我接觸外界才訂了這個條件。現在細細想起來,始終陪伴我、保護我的深淵,反而更像是我的家人。」
「那麼,瑪格莉特呢?」
聽到母親的名字,庫勒尼西的神情有點複雜,對他而言,瑪格莉特的定位有點微妙,她似乎用著自己的方式關心孩子,陪伴的時間不長,對自己嚴格又有點不講理,卻又會在自己受委屈時比誰都快護著孩子。
但是,不管怎麼樣,當她不在的時候,仍會感到心痛。
那應該就是仍喜愛母親的證明吧?
「母親她…每隔一段週期,便會帶我離開到新的國家,然後她會改掉她的名字、衣著、說話的習慣,徹底的變成另一個人,就連記憶也都歸零,唯一不變的,就是記得我是她的兒子。」
「不是演技?」
庫勒尼西仍記得第一次發現母親的變化時,有感覺多麼毛骨悚然,就好像母親會定期換個人似的「不是。她完全不記得曾經化身成另一個人的事,也不記得她曾經多次停留在艾倫戴爾的記憶。我…一直很害怕,但是除了深淵,我沒有人可以說…」
「你沒想過要去找尋線索嗎?」
庫勒尼西暗了神色,欲言又止,閃爍的眼神證明他的不安。
「是因為你早就隱約知道答案了吧。」
不知道什麼時候,雨果坐在後方船頭的木桶上,嘴巴咬著烤肉串,突然接話,聽得庫勒尼西嚇得站起回頭,差點把前面的烤肉架給翻了。
「瑪格莉特之所以如此看重艾倫戴爾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因為那是她親手打造的國度,亦是她把所有期望投注的地方。
沒有人可以超脫規則活這麼長久的時間,妳的母親是誰…或者說是個掉包身分而以母親自居的人,早就清楚了吧?那個擁有永恆生命、不會衰老的她,就是──月神。」
雖說不明白瑪格莉特究竟用了什麼方法隱藏了她的魔力,不過光憑這點,便已足夠證明。
「……」庫勒尼西咬緊了嘴唇,答案已不言而喻,也許是已經被逼到沒有路,庫勒尼西抬起頭,終於承認道「對…我確實早隱隱有感覺,但是,瑪格莉特究竟是不是我真的母親早就不重要了,我只知道她是這世界上真正關心我的人。」
緊張的手心冒汗,庫勒尼西聲音帶點顫抖,四周皆是無邊的海洋,這時要是鬧翻,他肯定沒地方可逃,可有的事情,他無論如何都想要知道。
「如果再次見到面,你們有什麼打算?要…除掉她嗎?」
伯恩哈德瞇起眼睛,早料到庫勒尼西終究會問這個問題,答案自然也已想過了無數遍「除掉月神並不能解決問題,這點認知我總是有的。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好好和她談談,你若是能幫忙,說不定能阻止不必要的戰鬥。」
「真的…不會傷害她嗎?」
當第二次聽見相似的問句,那憂鬱、懷疑的神情像是把人當壞人似的,伯恩哈德一把怒火直燒,直接拉住庫勒尼西的衣襟怒道「別一副好像月神是受害者似的,她為了一己私慾,多少條生命因此喪生?多少人活在那天的陰影下?你數過沒有!我不下殺手可不是因為同情!而是因為能解咒的只有她,而我不想接她丟下的爛攤子!」
這火氣冒得突然,雨果來不及阻止,也不是真心想插手,畢竟他和伯恩哈德有同樣的想法,若是真為一句話心軟,那如何對得起因此喪命的無數暗部夥伴還有已經不在的先王。
庫勒尼西正面承接怒火,才突然想起對方的雙親都因此不在了
,驚覺失言,頓時尷尬地無地自容,船上氣氛更是因此降至了冰點,無數雙眼睛看著自己,沉默地等著事態如何發展。
不懂人情世故,看到被搞砸的烤肉派對,庫勒尼西慌得手足無措,腦海裡只想得到道歉一途。
「對不起…是我想的不夠多,沒有考慮你的感受。」
伯恩哈德蹙著眉沒有回話,庫勒尼西的話讓他想到許多他已逐漸淡忘的疼痛記憶,深怕開口說出的語句會更難聽,於是選擇轉身離開。
這場喧鬧的烤肉大會,便在無預警的情況下宣告結束。
如果說半天的海上時光,足以讓人無聊到想找樂子,兩天的海景大概足逼人瘋狂。
一成不變的景色,隨海浪上下起伏的單調節奏,還有帶著腥味與溼氣的空氣,原本想玩鬧的幹勁都要跟著被消磨殆盡。庫勒尼西沒膽再踏出與人交流的那步,惦記著那時的不快,默默的在一旁觀戰,和任何人都不再交談。
同樣心情鬱悶的戰士們也沒餘力管他,禁衛軍幾人乾脆自告奮勇的找弗雷特里西一起鍛鍊,在甲板上分組切磋,變成小型的比試會,活動活動筋骨。
初次參與任務的禁衛軍新人和身分成謎伊普西隆,成了比試中的風雲人物,兩人的實力都是謎,交戰中總是能感受到那股從容和捉摸不定,這不以命相搏的友誼戰,試探不出什麼,眾人是鎩羽而歸,卻也在不知不覺間,度過了難熬的時光。
指標隨著日換星移,逐漸靠近,船隻來到白色海域的最外圍,氣溫跟著航行的距離開始下降,讓大夥兒都開始添了衣物,海面上已看不到什麼魚類,視野內瞧不到任何陸地,唯一能辨別方向的便是太陽與星辰。
晨曦時分,黑色的雲間隱隱透著一絲光芒,指標的數字正慢慢倒數,弗雷特里西與伯恩哈德站在船頭屏息以待,船上靜默無聲,各據四方,觀察著任何一點風吹草動。
就在倒數歸零的那個剎那,毫無預警,極致的黑暗吞噬整艘船隻,眼前的一切瞬間變成黑色,彷彿世界只剩下自己,沒有船、沒有任何人,海浪拍打的聲音也跟著消失在這隔離的空間裡。
唯一亮著的便是仍在運轉中的紫色晶石,以及那片投影的星空。
「確認身邊的人安全,可以的話就移動到船艙裡去!」
騷動的聲音響起,在這緊急的時候最需要冷靜,伯恩哈德立刻向眾人喊話,手優先的握住了在自己身邊的弗雷特里西,放出魔力感知,將感官透過魔力擴散出去。
眼裡所見的仍是單一的純色,魔力之觸卻已觸碰到了底,一股未知的能量流輪廓在腦袋中描繪,不帶惡意的像包覆膜的圈住整艘船,與外界徹底隔絕。
無法判斷這股能量的好壞,伯恩哈德看了一眼已經歸零的指標,猶豫是否該打破這困住眾人的薄膜。
──外頭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這是保護或是阻礙?
心的雜亂影響著魔力的穩定,放出的感知散亂,與形成的薄膜之力撞再一起,伯恩哈德不穩的向後退了一步,魔力全收了回來。
就在這瞬息的一秒,重力失衡,船忽然高速的向下墜落,驚呼四起,黑暗中看不清哪裡安全,更不知道同伴的安危。
伯恩哈德第一時間以魔力定住身體,驅動寒氣,推至極致,拖住船身的重量;艾茵的唱誦咒語跟著響起,相輔相成,一陣光芒從她周身放出,將黑暗推出船外,力求將墜落的衝擊降到最低點。
外頭無數漂流物與從沒見過的生物,隔絕在防護的咒語外,快速飛掠。
如同玻璃般碎裂的高尖聲音,從船底下傳來,整個黑色的空間出現白色的裂痕,一片一片崩散,白晝的刺眼光線取代了黑,誰也睜不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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