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他…不會害我們的。」
瑪格莉特聞言,自嘲地笑了來「呵呵…血緣這種東西可真是了不起啊。明明陪伴的時間要多上好幾倍,卻寧可信任血緣嗎?我難道就會害你們?」
「對各種事情都要知曉透徹才談得上信任,這明明是妳教導我們的。如果希望我們信任妳,何不把一切都攤開來講?像是為什麼深淵會聽從妳的話,會在那個時刻發狂?何謂『破滅之道』?妳又為何會一次又一次的用不同的面貌回到艾倫戴爾?妳到底是什麼人?」
乘著那股氣勢,弗雷特里西往前進逼,距離瑪格莉特僅剩一步不到的距離,一股腦的把各種疑惑給全部說了出來。
高大的身影遮住視線,視野裡清楚看見弗雷特里西的神情,不知怎麼的,瑪格莉特突然望見了從他身上浮出汙濁的漂浮物,疊出一個個泥之人型的幻影,讓她猛然驚恐地睜大眼睛,用力地將人給推開。
「滾開!不要靠近我!」
瑪格莉特發出拔尖的聲音,手放在胸口,往後連退幾步,那些只有自己才瞧得見的幻象,在地上踩出一個個泥腳印,朝自己逼近,一幕幕景象同時流進腦海,龐大的資訊量讓她頭痛欲裂。
「瑪格莉特輔佐官…?」
突然的變化讓眾人都是錯愕萬分,弗雷特里西更是最不解的那個,就算再怎麼不想回答,也用不著把自己嫌成這樣吧?那種彷彿看到髒東西的驚嚇目光,讓他反過來看了看自己身上,卻什麼也沒看見,只瞧見濕淋淋的衣袖上仍殘留著沾染泥水的顏色。
「我說──滾開!不要過來!」
瑪格莉特激動地揮舞著手臂,試圖驅趕那些靠近自己的魔物,指尖觸碰到那些泥人的瞬間,那身軀突然像遇高溫的融化,貼附在自己的身上,流動地帶來針扎的刺痛感。
不可理喻的狀況讓她失控的撥著那些看不見的泥濘,最後化為逃跑的驅力,用著從沒展現的體力,一路狂奔。
無法理解瑪格莉特究竟看到了什麼,那表現實在太不尋常,就算再怎麼想知道前因後果,也不可能坐視不管讓她繼續飽受驚嚇的催殘,伯恩哈德驅動魔力,同時下達追蹤的指令,以薄冰束縛住她的腳。
行動力最高的艾伯李斯特及艾依查庫,第一時間衝了過去,把人在安全無虞的狀態下打昏,護送回房間休息,並看守在她的身邊,定時回報狀況。
這場圍捕的行動,便在混亂之中暫時畫下了句點。
晚間十時,弗雷特里西換上睡衣,回到臥室。伯恩哈德正板著一張臉,煩躁地翻閱著公文,進度卻遲遲沒有進展,滿腦子都仍充斥著未解之事。
瑪格莉特的話語讓他想起了西爾塔莉亞留給艾茵的文字裡提到,父王曾經在出發一個月前收到一封匿名信,在那之後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
該不會…父王曾和瑪格莉特說過什麼?又或者說,匿名信就是瑪格莉特所寫的?
除此之外,那個名叫深淵的怪物,也是一大謎團。能夠擁有這種超出常理的力量,就好像…就好像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似的…
而這一切,都必須等到瑪格莉特醒來才能再問她了。
想到這裡,伯恩哈德的眉頭揪得更緊了。
一個小時前,他和弗雷特里西探望過瑪格莉特的狀況,她就像做了醒不過來的噩夢般,眼皮微顫,意識不清,對外界的聲音毫無反應,偶爾會發出宛如掙扎的聲音,醫生診斷之後,也無法理出個頭緒,當然也無法保證她哪時才會清醒過來。
不管再怎麼無法認同瑪格莉特蠻橫的作法,她終究是從小到大照顧過自己、教導知識的老師,不可能因為這樣就毫不在乎,仍然在心裡希望她能平安無事。
「阿貝爾回傳了消息過來,說是庫勒尼西一直待在房子裡看書,完全把眾士兵當空氣,沒開口講過半句話。據士兵們所說,他們得到的命令形同軟禁,嚴格限制庫勒尼西的行動,要外出全部要有人隨行,並且禁止他靠近城堡。要他開口恐怕還得等上一段時間了。」弗雷特里西爬上床鋪坐在伯恩哈德旁邊,兄長辦公的光景,他已十分熟悉,不過像這樣在寢室裡,穿睡衣坐在床上讀公文倒是頭一次見到。
「既然他沒有要逃走,只是問點事情不需要急於一時。」伯恩哈德放下手中的紙張,抬頭看向弟弟「我現在比較想知道,你去『醒酒』的途中是發生甚麼事?別跟我說是喝醉掉進海裡,你沒喝那麼多。」
「當然不是啦。我是去海邊吹風沒錯,只不過會被淋得溼透完全是意外…」弗雷特里西傻笑,真假參雜的把關於在房間裡發現的一切到出現魔物,最後被伊普西隆所救的經過給說了鉅細靡遺,他本就記性不錯,許多細節他都還記得,那些敘述說得像是重新再經歷過一樣,唯獨把發現收藏室一事全給說成了偶然。
伯恩哈德原以為聽完弟弟的經歷就能豁然開朗,想不到越聽謎團越多,甚至連背後都發毛起來。
如果說那些『瑪格莉特』都是同一個人,那…現在在艾倫戴爾的『瑪格莉特』究竟是什麼人…不,應該說──那還是人類嗎?
「我有聽說當魔力修練到某種超然的境界就可以延緩老化,但是…瑪格莉特她身上完全沒有魔力的跡象,這…應該不可能啊。」
早已在發現的時候就思考過一樣的事情,弗雷特里西看到兄長的反應,反而冷靜下來了,他突然發覺,當把事情想得簡單一點,再思考他們原本就已經決定好的事,那些未解的謎知道或不知道就不是那麼重要了。
「…雖然揭曉了當初策畫燒毀書房的是瑪格莉特,她也藏了不少內幕沒對我們說,可我仍然覺得,她沒有惡意。真正要提防的,我想…不是她。比起瑪格莉特,握有強大力量的深淵要來得可怕的多。」
伯恩哈德接話道「這也就表示──這次的圍捕行動,實質上只成功了一半。我們仍無法斷定誰是月神的同夥。」
「而唯一可能知情的瑪格莉特還沒醒,庫勒尼西不願意開口,深淵也無法溝通。換句話說,我們現在能做的…」弗雷特里西拉起棉被,伸了個懶腰「就是好好睡覺,等明天再說。」
伯恩哈德瞪大了眼睛,一下子不知如何反應,前幾秒還在整理思緒,後幾秒就要去睡覺到底是哪招啊?而且弟弟看起來完全是真的要睡了。
「這時候你睡得著?」
「那些事情只憑現在的線索也得不出什麼結論,想破頭也沒用嘛。」
伯恩哈德看著弗雷特里西那張臉龐,表情慢慢從訝異轉為微笑「…你說的沒錯。現在再怎麼想也無法有任何進展,還不如好好休息。」
「我說的沒錯吧?」弗雷特里西關掉大燈,留下在床邊的一盞小燈,拍拍兄長的枕頭。
「是、是…」伯恩哈德投降的躺下,當頭貼到枕頭,才察覺自己真的累了,正準備翻個身把身體放鬆一些,卻發現弗雷特里西一直睜圓眼睛看著自己,試著閉上眼睛不看,隔了幾秒再偷偷瞧,只見弟弟仍維持著原本的動作和表情,看得他無法忽略的坐了起來。
「怎麼了嗎?」
「不親嗎?」
「…啊?」伯恩哈德發愣地看著一臉疑惑的弟弟,在這多事的夜晚,他沒心思多想,這時候冒來這一句,意外反倒大於喜悅。
「我以為那是睡前的儀式,原來是我誤會了嗎?」
眼前的那張臉孔,思考的十分認真,伯恩哈德心裡不知該哭還是該笑,能單純到這種地步的,大概找不到第二個了。
「我不小心忘了。」
就算心底存有那麼點罪惡感,伯恩哈德仍選擇繼續著美麗的錯誤,輕輕的在唇上落下一個吻。
眼底映著與自己相似的眼睛,弗雷特里西漾起了如同孩子的笑,那一刻伯恩哈德差點想開口訴說自己最真實的感情。
「晚安。」
弗雷特里西說完便躺在柔軟的枕頭上,側著捲起身體闔上了眼皮,像昨日那樣感受著足以察覺體溫的距離。即使再怎麼有多少煩心事,見到這幕,也都放下了。伯恩哈德溫柔地多看幾眼,便跟著一同睡去。
天空被厚重的雲層給籠罩,光透不進來,大地裡充斥著黑暗。
他感覺自己身在雲端,居高臨下的看著這片宛如末日的土地。
紫黑色的毒煙如同滾滾河浪的在地上翻攪,在那朦朧之中,無數魔物的影子在其中流竄,到處都是交戰的聲音。
硝煙的火焰,悲鳴的哭聲,兵刃的敲響,是這世界最清晰的音樂。
行走在地面的,那是不死的亡者。
在那恐怖的畫面中,層層雲霧之後,有著一個巨大的影子,驅動著這一切,從它嘴裡吐出讓人瘋狂的毒之霧…
「碰碰碰碰!」
急促的敲門聲中斷了睡眠,伯恩哈德皺著眉頭的睜開眼睛,瞄了眼時鐘,凌晨四點,完全是平常不會想清醒的時間。
「陛下,開個門!大事不好了!」
艾依查庫慌張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門拍得又快又急。
揉了揉太陽穴試圖讓自己打起點精神,伯恩哈德下床,打開了房門,就看到艾依查庫蒼白的臉,額上全是汗水,就連呼吸都還沒調整好,不須多做說明也知曉他是一路狂奔而來。
「出什麼事需要這麼慌慌張張的?」
「瑪、瑪格莉特她…她不見了!」
衝擊的訊息讓伯恩哈德頓時整個清醒過來,就連原本想繼續倒頭大睡的弗雷特里西,也跟著從床上跳起。
「怎麼回事?你們不是都看著她嗎?就連醫生也隨時待命,這麼大個人怎麼可能突然不見!」
「我們…也很錯愕,只是換班的時候視線離開幾秒就聽見尖叫聲,一轉頭…床上就只剩一大片血跡,人…就沒有了。」艾依查庫支支吾吾的說出他也感到不可思議的事實。
還沒等艾依查庫把話繼續接下去,伯恩哈德已往瑪格莉特的房間奔去。
有種自己仍在做惡夢的恍惚,伯恩哈德在心裡祈禱著那都是騙人的把戲,然而當踏進瑪格莉特臥室所在的走廊,撲鼻的血腥味已揭曉了一切。
當看到那彷彿潑灑油漆的鮮紅痕跡,遍佈整個床鋪,那恐怖的景象,任誰看了都會判斷,流失如此大量血液的正常人類,絕無存活的可能。
一陣頭暈目眩,伯恩哈德站在距離床鋪三尺的位置,竟是連靠近的勇氣也沒有,在場的艾伯李斯特和布勞究竟說了什麼,他聽不清楚。
那些未解開的謎團彷彿就這樣,隨著緩緩滴落的血液融進地毯中,再也瞧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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