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安後,侯爵夫婦經由獨立連通廊道來到另一端的房間。這裡以前飾龑安王后的臥房,現在已改造成窗明几淨的書房。
「莉莉,去請大管家進來。」崔斯對站在書桌邊的女僕說。
不久,城堡的大管家烏爾抱著幾乎遮住視線的大疊文件進來,並開始冗長而枯燥的城務彙報。
從邊境到入城,沿路看起來一切都好,街道上行人增加、市場生意蓬勃。親眼所見勝過千言萬語,所以崔斯對管家描述的細節其實不太關心,也相信這位能幹的管家,倒是伊西非常認真邊聽邊提問,因此花了比崔斯預期還要長的時間。
「夠了烏爾,文件報表你就放桌上吧!」崔斯不耐煩的表示,「至於擱置已久舞會廳修繕,我會請夫人主導,你要聽命行事。」
烏爾應了聲「遵命!」後離開。伊西正打算翻看留在桌面上厚厚的資料,崔斯卻拉著伊西往外走:「城堡有兩個地方我想親自帶妳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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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是舞會廳。伊西猶記小時第一次踏入的震撼與興奮:裡面金碧輝煌,大理石拋光的地板平滑如鏡,牆面懸吊多幅描繪龑安傳說的華麗金銀絲刺繡掛毯。這些掛毯對賓客而言是頂級的裝飾品,但這也是祖父給伊西和舅舅講祖先故事的地方。不過,舞會聽裡最令人嘆為觀止的,莫過於如同向下顛倒生長的樹,從屋頂垂掛而下的水晶吊燈,其樹根延伸密布於整個天花板。而且那棵樹不是別的普通的樹,正是象徵龑安的晶燄花樹。
然而,此時推開滿佈歲月痕跡的木門,印入眼簾的卻是一個寬廣,但灰暗髒亂,亂石散落,甚至沒有屋頂的空間。今昔對比,簡直令人不忍卒睹。
伊西還沉浸在悲傷之中,崔斯攬著她的肩,兩人一起往內走了幾步,說:「我們很快會需要辦舞會的,但這裡是當初巨龍的盤踞點,毀損嚴重。路卡說,這裡似乎沒有辦法用魔法修復。況且我們都是些武人,沒什麼品味,也不知該怎樣布置裝修,要麻煩伊西了。」
聽完這段話,伊西並不擔心交付給自己的任務,卻疑惑的問:「路卡?」
「他是尼古老爵士派給我的護城魔法師,他在修房子方面幫了很大的忙。」
「崔斯大人不是說⋯⋯討厭魔法?」
「我都叫妳伊西了,拜託妳也叫我崔斯吧,不然怪生疏的。」崔斯很認真地看著伊西,幾乎像是在懇求。
「崔斯。」在母親的教育下,連雙親都一向稱呼父親大人、母親大人的伊西,很努力才將後面兩個字連同口水一起嚥下肚。
「這才對嘛!」崔斯說著開心的親吻伊西的額頭,「剛剛說到哪⋯⋯啊,魔法,就⋯⋯修理東西不傷害人,還節省許多人力、物力和時間,其實也不壞啦!」
伊西往內多走了幾步,輕觸壁面時感受到殘留的魔力流動,讓她突發奇想,也許有個方法可以修復,但她不想驚動崔斯,只先記在心裡,沒有當下測試。
離開舞會廳,崔斯帶著伊西前往目前沒有在使用的南迴廊,還特地帶了蠟燭。在一處通往地下的樓梯口,崔斯突然停下腳步。
「崔斯,我們是要往下走嗎?」
「妳果然也看得到!」看著伊西一臉疑惑,崔斯邊牽著伊西下樓,邊解釋:「驅逐惡龍後,我們幾乎翻遍整座城堡,尋找所有可用的資源。照理說不可能有遺漏,直到某天我無意間找到這裡。後來更發現這條路只有我看得到,也只有我進得來。既然妳也看到了,那我的猜測應該沒錯。這裡大概有某種古老魔法,是個只有『主人』進得來的地方。」
聽了這番話,伊西既沒有驚訝也沒有興奮,讓崔斯有點失落。不過樓梯很快就到底,連接著一個兩側石牆夾道的狹窄走廊。在走廊的半途,崔斯突然往右靠,打開一道門走進去,並示意伊西跟上。
燭火搖曳,無蓋藤籃一筐一筐的分別裝著一段段彎曲的金絲、一粒粒橘紅的水晶、一片片青翠的薄碎玉,都被燭光照得閃爍。
「我猜想這是老國王別具意義的珍藏,所以不敢隨意動用。既然是祖父的東西,現在當然都歸伊西所有,妳想怎麼運用就怎麼運用。」崔斯說時,伊西已經想到第一個用途──她打算用這些前人蒐集累積的晶燄花樹的金枝、玉葉、魔晶花,重現舞會廳的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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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時,伊西注意到走廊的底端還有另一扇厚木門,於是問:「那裡面有什麼嗎?」
「我不知道,那扇門打不開也撞不破。」崔斯搖頭道。
感受到召喚的力量,伊西也不管崔斯已往樓梯返回,逕自走向那道封鎖之門。崔斯見狀並沒有阻止,也沒有跟上,停下腳步等候伊西滿足她的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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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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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伊西輕輕一推,木門緩緩的向後旋轉而開。兩人訝異的互看一眼,就著燭光齊步入內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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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德拉哥侯爵夫婦在小宴廳招待舊龑安的牛王牟壯與羊王羋義──兩位的領地都在侯國東端,路途遙遠,所以昨夜的晚宴後仍留宿城堡內。看過昨天偽馬王驍勇的下場,也親身體驗了王族後人的懲罰,兩人全程對公主畢恭畢敬,不敢再有輕視和無禮。不過牟壯還是喝得爛醉,羋義好說歹說,他才肯讓僕人架著回房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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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夫妻回到臥室,崔斯等著侍女幫伊西寬衣,沒有讓昨日的尷尬重演,溫柔的將她抱上床鋪。
「等我一下。」崔斯說完消失在通往書房的通道。不一會回來,手裡拿著一個紅木雕花的精緻架子,放在伊西腳邊。
「這是什麼?」
「我也希望每天陪著妳,抱妳上床,但騎士團難免需要出外,所以我今早臨時去商會挑了這個,給伊西當台階用。是簡陋了點,卻很穩固,之後再給妳找更像樣、精美的。」
「這已經夠好了,謝謝崔斯。」伊西真心的致謝,卻發現他眼中不自覺流露的愧疚,不禁直盯著看。
「對了,差點忘了還沒處置那個冒名的傢伙。伊西覺得要拿他怎麼辦?欺君騙爵可是大罪,要斬首?流放?」
「養馬是德拉哥很重要的經濟來源,晨星神駒更是無上貢品。這人若真是馬王手下的管事,不如暫免他一死,看他是否真能馴養晨星神駒。若辦得到,也不失為一個可用之人。」
「有道理,這件事就照伊西說的辦。」崔斯早注意到伊西的凝視,但怕自己又忘了,所以討論完馬王的事才問起:「伊西以前從不看著我,今晚怎麼一直盯著我?看得我心裡發毛啊!」
伊西輕踏腳下的精美木台階,反問:「我有整收到賠罪禮物的感覺⋯⋯崔斯做了什麼虧心事嗎?」
崔斯大吃一驚:「當然不、不是,伊西怎麼會這麼覺得?」
「崔斯眼中充滿愧疚。」
被說出心事,崔斯內心的驚慌全寫在臉上──這點也沒逃過伊西的眼睛。其實不知從何時起,伊西就能輕易透過眼神看穿他人的心思,嚇到不少人,大人、小孩皆然。伊西因此被孤立、排擠,花了一段時間學會收斂,即使察覺什麼也假裝不知道,才有辦法稍稍融入帝都貴族的生活社交圈。「崔斯也開始怕我、討厭我了嗎?」說完,伊西別過頭,不再看向崔斯。
「怎麼會,」確實有那麼一瞬間崔斯感到害怕,但決意否認到底,「我、我只是覺得不公平。」
「什麼不公平?」伊西不用看就知道崔斯又想轉移話題了,就像她在馬車上問起晶燄花時一樣,但她並不打算戳破他。崔斯卻突然捧起妻子的臉,兩人四目交接,對視著說:「妳好像一眼就能看穿我,但我永遠不知道妳的心情和想法,是開心、生氣、難過,完全猜不透,這點讓我很困擾。」
「崔斯為什麼不直接問我?」
「我問了妳都會如實告訴我嗎?」
「我答應你,只要你真心開口問,我都會告訴你。」
對於這個謎樣的妻子,崔斯心裡有千百疑惑,但又怕問得太直接,反而讓氣氛尷尬,甚至影響兩人才剛開始培養的情感。左思右想,終於決定了一個問題:「來到德拉哥這幾天,伊西有什麼困擾或不習慣的嗎?」
「的確有一件事。」
「是什麼?只要妳說了,我都能想辦法解決。」
「這裡以前是祖父的房間;隔壁的書房,原本是祖母的房間。」
「原來如此。當初整修,我不懂這兩間相連又等大的房間用意為何,才索性改成書房。不過其實我大多時候都在訓練場,很少用書房的,之後就給伊西自由使用。」
「但,這樣我以後要睡哪裡?」
「妳怎麼會有這麼可愛的問題?我們是夫妻,當然是一起睡在這間房裡啊!」
「也許有一天,崔斯會厭倦我,不想看到我。」
「所以夫妻一人一間房是這樣的用途啊。妳放心吧,我既然已發誓娶妳為妻,就一輩子都是妳一個人的丈夫。別擔心這些無謂的事,安心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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