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陰沉但無雨的午後,第納丹率先回到城堡。負責留守的加瑞特地麻煩小罌,務必請夫人到大廳來一趟。
姑嫂相伴現身時,第納丹得意的揭開覆蓋身旁一個人型物體的白布,展示出一件黑得發亮的鎧甲。
「你們這些男人,有必要為了一件鎧甲神神秘秘的?」小罌覺得莫名其妙。
伊西卻走上前又摸又看,問:「這是『龍王鱗甲』?」
「還是夫人好眼力!」第納丹讚賞。
「這不是在妖精手上嗎?」
「咦,您知道啊?我們團長大人特地上昇登山,為您拿回龑安的寶物。」第納丹忍不住幫好兄弟說話。
「東西在這,那我阿哥人呢?」小罌緊張的問,妖精詭計多端,實非善類。
「夫人,別怪我多嘴,若沒有誠心,誰去幹這種麻煩事。昇登山也不愧是傳說中眾神回天的階梯,到處都是汲取了神力的魑魅魍魎,我們光爬到山腰的妖精窟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啊!」
「崔斯人在哪?」伊西加重語氣重複小罌的問題。
故事講到興頭上,第納丹無視提問繼續說:「不過幸好妖精看到團長的晶燄花,又聽說他要這套鎧甲,二話不說拿出來了。團長就讓我先拿回來獻給夫人啦!」
「為什麼不一起回來?」伊西越聽越心急。妖精體型雖小,乍看像三歲小孩,但既精明又狡猾。
「因為牠們要求團長用花飾交換,但團長說什麼都不肯,爭執很久才達成另一項交易。」
「什麼交易?」
「妖精拿了晶燄花作擔保品,讓團長去昇登山頂的靈湖取水回來交換。」
若非小罌攙扶著,伊西聽完差點暈厥昏倒。
「你們知不知道靈湖是什麼地方?」小罌幾乎是破口大罵,「那裡可是亡靈的歸宿!」難怪她只看得到騎士團上昇登山,再之後就是一片空白──因為那裡本不是活人該去的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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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神梯之山不易,與妖精的談判卻出奇順利。談成交易,取得鎧甲,團長精選經驗豐富的夥伴,讓第納丹率領其餘人馬原路下山,回城獻禮。妖精長老好意提示他們上靈湖的道路,但老人家娓娓道來的,其實都是迷途歸來者的經歷,但都提到共同的一個地標。談話結束時,天色已經不早,虛弱的妖精女王──靈湖取水就是為了給她治病──本已命人招待留下的騎士用餐並過夜,但團長一刻都不想浪費,只帶了糧草補給,隨即揮軍出發。
暗夜行軍對這些執行過各種突襲、埋伏任務的精銳傭兵是小菜一碟,但在滿是妖魔鬼怪的昇登山上,放鬆戒備可會小命不保。不過說也奇怪,越往高處爬,照理說離神力之源越近,卻越是寧靜,不若山腳有牛鬼蛇神橫行。
「那是剛剛長老說的草屋嗎?」眼尖的帕瓦首先注意到疑似妖精長老提到的地標。林木間的確有個與其說像房舍,更像伐木工休憩站的建物,於是一行人朝他所指的方向靠近。
竹籬笆和曾經可能用來栽種植物的棚架都東倒西歪的。乾草屋也不知是本就簡陋,還是因棄置而傾頹,不過裡面倒是整潔,像還等著主人或訪客。屋子本身不大,但圍籬圈起一片不小的地,但如今都已荒蕪,觸目所及皆是荒煙漫草。
周圍一片漆黑,大家半信半疑,仍分頭搜尋長老轉述故事中所說,絕對不可錯過的「火樹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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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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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伙一無所獲的回到草屋前,卻只有團長遲遲未歸,就跟在東谷小溪的濃霧一樣,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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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拉哥城牆終於浮現在地平線,從昇登山完成任務歸來的騎士如釋重負。就快要到家了!
騎士們心想,天還沒黑,城牆上的衛兵肯定有看到前鋒高舉的綠地金龍旗。事實上,他們一下山,一直握著崔斯舊腰帶的小罌就興奮的從椅子上跳起,跑去告訴加瑞騎士團的歸期,所以不只巡防兵引頸期盼,連廚房都備好了熱騰騰的接風餐點。
歸心似箭的崔斯不忘回頭查看後方的弟兄,前鋒部隊卻突然派人來,請團長務必上前一觀。
離城已不遠,前方看起來也沒有異狀,找我做什麼?──崔斯策馬向前,心中由疑惑而不安。
「帕瓦,有什麼不對勁嗎?」
「你看城牆上,有個看似火炬又不太像的東西。」
兩人不動聲色的加速前進,待看清「火炬」的輪廓,崔斯很肯定那是人,而且只有可能是一個人。當下已顧不及隊友,讓馬以極速狂奔。
又出了什麼事嗎?伊西為什麼站在牆頭?現在天氣這麼冷,她該不會還是穿得那麼單薄吧?而且身旁怎麼沒看到侍衛或士兵?──崔斯心亂如麻,根本無法思考,恨不得自己有翅膀立刻飛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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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門的衛兵左右列隊歡迎,但崔斯無暇理睬,長驅直入。馬還沒停,人已翻身一躍而下,邁開大步跑上城牆。
牆上,伊西火紅的長髮在強風中飛揚,遠看就像火炬,但火炬不會有楚楚動人的深邃雙眼,火炬也不會露出哀戚不捨的表情。崔斯下馬、登牆一路未減速,直到將佳人擁入懷中。衣料冰涼,但底下肌膚滲透著暖意──伊西就像個小火爐,不過原本就嬌小的她更消瘦了。
「出了什麼事?妳怎麼會在這?」崔斯激動的說,親吻看著火紅卻冰涼的髮絲。
伊西淡定的回應:「沒事。」
「真的沒事?」崔斯邊上下打量,邊張開自己的披風,也將她拉進披風之下,「真是的,我不在就沒人好好照顧妳嗎?這裡風大,我們快回城堡去吧!」
兩人一起乘著崔斯的戰馬達克回到城堡。進門前,一路無語的伊西忽然停下,轉身對崔斯說:「再不告而別,我們就永別,再也不見了。」
「絕對不會,以後不敢了。我不該讓妳擔心的。」崔斯連忙保證,並為伊西替自己擔憂而竊喜。
伊西對於他的承諾沒有多作表示,轉身進門。崔斯自認已經得到原諒,但一路又不禁想,如果伊西仍執意住西廊客房,兩人在同一個屋簷下過分居的生活,他該如何是好。到了樓梯口,崔斯索性鼓起勇氣,不管伊西是否抵抗,用力抓起她的手腕就往東廊的主臥室走。
「輕一點!」
聽到伊西的聲音,崔斯以為是要他放手,劈頭就問:「妳為什麼就是不⋯⋯」話說一半才發現自己誤會了,趕緊放手。看著伊西手腕上紅通通的五指印,滿是心疼。
「不什麼?」伊西問,要崔斯把話說完。
「沒什麼⋯⋯對不起,我太粗魯了。」崔斯邊道歉,邊輕揉著伊西細得彷彿再用力就會被他折斷的手腕。
接下來的路,崔斯用最溫柔的方式牽著伊西,但怎麼都不肯放手。
伊西無奈的說:「我不會迷路的。」
「我知道,但這輩子我都不會放開妳的手。」崔斯堅定的答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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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崔斯命人緊急為兩人準備了燭光大餐。也許是分離太久,崔斯一時反而不知該開啟什麼話題。直到僕人收拾完畢,伊西才問:「為什麼不把晶燄花給妖精就好了?靈湖不是活人該去的地方。」
「怎麼可以?!這可是我們的定情信物。」崔斯摸了摸胸口的花飾繼續說,「而且上山取水,可比過橋去找妳容易多了!」
伊西聽完噗哧笑了出來。這是崔斯睽違已久的笑容,而且這次是為了自己,不再是別人。
「有什麼好笑的嗎?」崔斯問。「那裡的『火樹銀花』就跟我們後院的『金枝玉葉』一樣,是樹如其名啊,有紅豔而溫暖的樹幹,還開著狀似木蘭的銀白花朵,真希望帶妳去親眼瞧瞧!」
聽著崔斯的形容,不知怎的,伊西覺得自己好像見過。「就說了,那靈湖不是給活人去的地方。也許是你頭腦簡單,心無邪念吧。像妖精奸詐貪婪,靈湖絕不可能讓牠們靠近。」說完起身準備離席。
才回到家的崔斯,立刻又變得黏人,緊張的問:「妳要去哪裡?」
「嗯,」伊西想了一下,「今天剛好滿月,去後院吧。你小時候不是都會去賞月嗎?」
沒想到伊西會邀他一起賞月,崔斯又驚又喜。
伊西看著開心到說不出話的崔斯,轉頭吩咐僕人:「麻煩請小罌小姐到後院加入我們吧。」
「伊西果然還是一眼就能看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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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院中央,晶燄花樹在月光下,彷彿籠罩了層薄霧,有種若有似無的朦朧感。
「阿哥回來啦!」夫妻倆站了一會兒,背後傳來小罌的聲音。
「伊西到城門迎接,我太開心了。回來都忘了先去跟妳打招呼,但小罌似乎一點都不意外?」
「我早知道你什麼時候回來,也跟阿嫂說了,但她就是不放心。」小罌邊說邊眨眼暗示崔斯。
「原來伊西是擔心,才出去等我回來的嗎?」
伊西沒有說話,但緋紅了臉。
「怎麼突然想到找我賞月了?」
「是伊西的意思。妳記得小時候爸媽也會帶我們去山丘上賞月嗎?」
小罌很認真的閉上眼思索,卻是徒勞:「小時候的事,我真的不太記得了。」
「也是,那時妳還小,應該沒印象了吧。我跟妳說,以前啊,我們都圍著營火,在月光下唱歌跳舞,」崔斯說著撿了枯葉和樹枝,還在身上摸索打火石,只聽伊西一彈指,枯木堆立刻燃起熊熊大火。
小罌嚇了一跳,崔斯倒是笑了起來:「哈哈,我都忘了,還找什麼打火石呢!」
「原來阿嫂還會用火的魔法!」小罌驚訝的說。
崔斯不再厭惡,反而滿臉驕傲的說:「我的伊西會的可多了!」
看著火,由崔斯開頭,接著兄妹倆一起唱起這首在記憶中迴盪,讓他們能夠相認的歌。兩人又唱了幾曲民謠,崔斯拉了伊西一起跳舞,三人在月下團圓,快樂的都忘了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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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很快燒盡木柴,小罌向兩人道晚安先回房。崔斯踩熄了餘燼,等到僕人提水走來,才和伊西十指交扣走回城堡。崔斯以為他幸福美滿人生已經啟航,但來到通往西廊客房的樓梯口,伊西又停下腳步,崔斯只能跟著佇足,但手握得更緊了。
伊西深吸一口氣開口:「我必須誠實告訴你,崔斯,你從帝都迎娶回來的人,不僅不是溫順柔軟的貴族千金,還真的是個危險的魔女。我也知道我說過,你要多少情婦或紅粉知己都可以,但我其實做不到。所以,如果你無法接受,或想保有這份自由,那我還是住小客房,我們各過各的。」
崔斯貌似冷靜的聽,實在深怕伊西又反悔,冷汗直流。還好,伊西並沒有說出他所害怕的話,要跟他分開的話。
崔斯盯著伊西的眼睛,正言厲色的說:「我,崔斯坦,很清楚,妳,科斯的伊瑟拉,就是我這輩子的唯一。關於妳的一切,我都接受,也都喜歡。」然後拉著伊西的手,大步往東廊的主臥室邁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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臥房內沒有燈火,卻因月光而明亮。伊西顯然差人提前打掃過,房裡一塵不染,空氣清新,還有股紫羅蘭的香氣。崔斯抱起伊西,兩人並排躺在偌大的床上。
伊西身上的香氣挑逗著崔斯的每一條神經,但她本人卻已放鬆的閉上雙眼。崔斯忍了許久,動都不敢動,就怕吵醒已經習慣獨自入睡的伊西,即使覺得自己簡直要瘋了,卻要假裝淡定。憋了良久,他才佯裝翻身,一隻手臂抱住伊西。等了一會,不見反抗,再若無其事的將她整個人摟入懷裡。
其實崔斯也怕伊西一驚或一怒之下,本能的反擊,就像他第一次在東谷小溪的秘境別墅裡找到她時一樣──但現在崔斯身上可也沒有鎧甲的保護。所幸什麼也沒發生。他甚至大膽的將頭埋在伊西頸窩,聞著芬芳的髮香──不管外面頭再冷,現在對他來說,都是春天。
還沒有睡熟的伊西,迷茫中在崔斯懷裡翻身,一手輕滑過崔斯腰間,也抱住他。
「一直還沒正式跟你說:歡迎回家!」
「妳,就是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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