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將山林吹成棕黃與橘紅渲染的一幅畫。騎士行走其中,馬蹄踏過一地落葉,乾枯葉片為之破碎,也濺起昨夜大雨濡濕的泥土。
「加瑞,我們征戰的賞賜和戰利品也從來沒少分給過你,怎麼也不好好裝修你的城堡,以後娶老婆能看嗎!?尤其那隔音,昨夜雷聲隆隆,我可是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哄夫人睡著。」軍團往此行第一個目的地「蛟淵」前進的路上,崔斯忍不住向前一晚的東道主抱怨。就坐在丈夫身前的伊西無處可躲,只能低下頭,讓髮絲掩蓋她緋紅的臉。昨夜是母親過世後的第一次,她能夠不依靠魔法入睡,既放鬆又安心的度過雷雨。早上枕著丈夫的手臂在晨曦中醒來,睜開所見是蒼綠眼珠目不轉睛的凝視。
「睡得好嗎?」崔斯問。
「嗯。」
「以後不准再默默忍耐,要學著依賴我,知道嗎?」
「但崔斯不會一直都在。」伊西小聲抱怨。崔斯卻非常認真的說:「妳的以後都有我在,妳什麼都不用怕!」
伊西原以為這句話是指他們的婚姻關係。殊不知出發前,當艾倫牽來伊西前日只騎了一段路的訓馬,崔斯卻無視牠的存在,拉著伊西共乘自己的馬,並說:「妳要時刻在我身邊,我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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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幸福的感覺嗎?如此的簡單,感覺卻是這麼美好。但現在不是沉溺於享受快樂的時候⋯⋯母親的遺言猶在耳,皇帝明裡賜婚祝福,除了眼下的任務有待完成,不知道還會有什麼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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龑安王國西南方的森林地,其實都是蛟淵的勢力範圍。騎士團從德拉哥城出發前派出訊鷹送信,告知造訪時間,但一如既往的石沉大海,杳無回音。
破曉出發的他們現已進入森林。沒有人期待會受到熱烈歡迎,所幸也沒有出現重兵阻礙,但還是怕會有埋伏,仍時時提防著。茂密的林木讓陽光只能從枝葉間隙撒入,眼前的路在微光中看起來不僅陰暗潮濕,還氣氛詭譎。騎士放慢腳步,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擴大,隊伍也拉得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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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斯傾身將下巴靠在伊西肩膀上問:「妳會害怕嗎?」溫熱的氣息吹在耳後,搔癢得伊西身心都癢癢的,不禁微微顫抖。崔斯大概誤會了,左手鬆開韁繩,拉了披風裹住嬌小的共乘者,說:「不怕,有我在。」
突然,前方出現騷動,隊伍不再前進,越來越多人擠成一團。
團長的出現讓人群分裂出一條通道,開路先鋒帕瓦站在康莊大道的盡頭。再前方,路徑蜿蜒狹窄,而且比先前走過的更陰森更幽黯,遠方還傳來嘩啦的水聲。
「我想我們很接近蛟淵的根據地了。」帕瓦在雙載的馬靠近時報告,沒有嚮導,地圖也標示不出林間人徑,一切只能推測。這時四名騎士分別舉著剛點起的火把過來,已經習慣昏暗的眾人又是眨眼又是揉眼,再睜開所見之景象,是讓騎士們裹足不前的詭異:交錯如織的樹根和倒下、掉落的雜亂枝幹使路面高低起伏、崎嶇不平,這倒不稀奇,真正駭人的是成千上萬隻從地面伸出的手,彷彿要一把將誤入歧途的迷失旅人拖進深淵;此外,空氣中懸浮著螢火蟲般閃爍的不明粒子,令人連呼吸都害怕會就此死於非命。
「團長,我們繼續前進?還是繞路?」帕瓦詢問。
崔斯還沒決定,後方已有人在竊竊私語。
「還是繞路吧,感覺就是陷阱。」
「陷阱算什麼,這些古老貴族都會魔法,說不定我們最後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那肯定是來自地獄的鬼手,要活埋我們陪葬。」
崔斯聽著,語帶鄙視的回頭睥睨裹足不前的士兵:「我們可是驅逐巨龍又戰勝北方魔族的金龍騎士團,這樣就讓你們害怕了?」
「大家害怕也不是沒有道理。帝國軍不也是忌憚他們才遲遲沒有動作嗎?」一旁的加瑞不服氣的說,「況且,我們還帶著夫人,怎麼可以隨意冒險?」
這句話倒是提醒了崔斯。
見團長猶豫,明顯是態度動搖,已有人勒馬掉頭,開心的準備改道。然而,他們團長夫人的答案可要讓他們失望了。
「走吧,『鬼手』只是長得嚇人,並不危險。再說,聽聲音,前方應該就是跤淵的進城瀑布了。」
「哈哈哈,」崔斯滿意的大笑,「看看你們這些男人,還不快向我的夫人學習。繼續前進!」語氣中滿是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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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一段,還真的沒有任何異樣,帕瓦忍不住靠過來詢問:「夫人,您剛剛說的『鬼手』是什麼?」
「就是地上那些長得像手的東西,真要說的話,不過是一種蘑菇。」
「蘑菇?」帕瓦和崔斯異口同聲說。
「對。書上有載,鬼手是蛟淵這一帶的特有種蘑菇,外型怪異,但並不具危險性,甚至也可以食用。」
「夫人真是博學多聞!」一直都很喜歡伊西的帕瓦這下更多了佩服。
實際上,關於龑安的一切,包含讓她可以讀懂《舞尹聖卷》的古代語言,還有地理、物種、風俗,伊西從小就在母親的要求下學會,沒想到會在這裡派上用場。然而,接下來印入眼簾的,就跟書上介紹的大不相同了。
書中說,蛟淵城隱藏在鬼手森林裡一道如水晶般閃亮清淨的大瀑布後方。不過,眼前是看到瀑布了,卻黯淡無光彩,水色甚至是混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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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難道不是這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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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士團的長長對伍慢慢跟上靠攏,才發現黑暗中移動的不只有風吹動的樹影,還有跑動的人影。他們已經被團團包圍!
「我們是德拉哥城的騎士,特來拜訪蛟淵領主。」這次巡訪的巄關和蛟淵都不承認帝國所封的爵位,崔斯索希望用騎士自稱,可以減少對方的敵意。
語畢,只見一人消失在瀑布之中,不久後又回來傳話:「領主說:非龑安人不得進城。」
「這什麼意思?」加瑞不滿的問。
「白話就是,我們家大人只見公主殿下。」這番解釋,滿是藏不住的傲慢。
此時一名老騎士上前,問:「那我呢?」
所有人都將目光轉向突然發話者。
傳話人原本不屑的臉,在看清來者後轉為興奮,並大叫:「羅德伯父,是您嗎?您還活著!」
「我活得很好,史賓。倒是你們蛟淵現在都如此待客嗎?」
「這一時半會很難解釋。這些年發生太多事,領主備受打擊。您當然可以隨公主進城,但其他人只能在此等候。」
崔斯想再爭辯,但伊西按住他的手,說:「別忘了此行的目的。我們需要獲得他們的支持與信任。我不會有事的,況且還有羅德在。」
雖心有不甘,崔斯知道自己只能接受這個提議,於是翻身下馬。他本來是打算扶妻子換馬的,畢竟她是要代表自己去拜會領主,總不能像個平民百姓徒步走著進城。沒想到腳才著地,一向只聽命於自己的戰馬便載著伊西往瀑布前進,羅德隨後跟上。
騎士團於是就地紮營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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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作史賓的男子帶領伊西和羅德穿過瀑布。伊西原本預期會全身濕透,結果連被水沖擊的感覺都沒有。這處瀑布顯然是某種魔法屏障,並不是真的水。
頭髮花白的領主清泉在不遠處的一頂轎子上候著,看到史賓身後跟了兩個人進來,以為是那個來路不明的侯爵也來了,不悅的責備:「我說了,只有龑安人可以進城!」
不等史賓解釋,羅德已下馬,自己走向領主。清泉越看越覺得此人眼熟,等終於看清楚他的臉,和史賓一樣激動的問:「是你嗎,羅德?」
「是我,千真萬確、如假包換。」
當年羅德和清泉年輕時一起受訓成為騎士,在外遊歷期間羅德還曾救過清泉一命。為謝這份救命之恩,即使繼承領主之位,清泉仍和羅德維持著聯繫。
「龑安城毀,你也沒了音訊,我還以為你跟著命喪惡火了。」清泉激動的說。
「我早幾年隨朧雪公主嫁去神威帝都,事發時並不在龑安。如果我在,說不定能救出國王和王子。」兩人說著悲從中來。
「都過去了,你沒事就好。這位想必就是國王的孫女吧!」寒暄過後,清泉突把焦點轉到伊西身上。伊西自我介紹時,老領主一直上下打量著,最後只說了:「眉宇間的確有些朧雪公主的影子。」
「起轎。」在靜默變得尷尬前,史賓下令。羅德牽著伊西的馬,跟在轎子後進入要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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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塞裡已經備妥了酒席。
餐桌上,清泉用他低沈的嗓音說話,像求和,也像警告:「侯爵的信我們都有收到,所以我知道你們此行的來意。不過就如公主所見,蛟淵現在就是個窮鄉僻壤,沒有帝國需要的資源。但如果侯爵要來硬的,我們蛟淵也有蛟淵的骨氣,不會讓他們太容易的。」
「大人放心,我們此次單純是來拜訪您,沒有別的意思。但蛟淵確實跟我聽說的不太一樣,若有什麼我們能幫忙的,您但說無妨。」伊西是有意試探,也是真心關懷。
清泉聽完,考慮了一下,對旁邊一位消瘦的白鬍長者示意,由他說明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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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者名叫方丹,是史賓的父親,也是蛟淵的大祭司。祭司負責守護當地的聖池──傳說女神舞尹曾在此沐浴。為防止閒雜人等污染池水,她的坐騎愛龍往池中噴了烈火,從此形成水面燃火的奇異景觀。而且自那時起,水不曾乾涸,火也從未熄滅──直到龑安城破王死那一天。因此,當年消息還沒傳進蛟淵,蛟淵就已瀰漫著不祥與不安,大家都覺得肯定出了什麼大事。果不其然,幾天就看到逃難的人潮,也收滅國的噩耗。
蛟淵所有的水都出自這個水火聖池。火熄了,水也都變了樣,不再清澈,也失去粼粼波光,宛如失去生命,變成一灘死水。身為大祭司,方丹試了各種方法,但都沒能重新燃起聖池之火。直到魔力用盡,人也蒼老,才會年紀明明不比清泉長,方丹看起來卻像行將就木的老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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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不介意的話,可否讓我試試?」聽完方丹的解釋,伊西突然提議。
「這⋯⋯」方丹瞪大眼皮鬆垂的眼睛。
清泉倒是樂見其成的說:「公主乃王族,是舞尹之後,也許會有辦法。最糟也就是跟現在一樣,我們也什麼可損失的。準備祭品,明日一早我們就到聖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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