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大概有些許眉目,徹和我決定在月門鎮聘個域外嚮導,隔天便出了玉壺關。巧合的是這位嚮導竟然也是鵝肝,呀不,也姓花瓜,而且也是袄教人。他告訴我說「花瓜」是穆國北境的大姓氏,本來我還覺得好笑,如今只能訕訕回應,盡量顯得不太無知。
徹似是感覺到我奇怪的態度,我悄聲解釋道:「大概像你母親國家的人第一次發現有人會用『金玉』來起名字一般⋯⋯」見他不明白,我也不好解釋,便搖搖頭作罷。
花瓜小哥用帶點口音的官話道:「兩位公子是官差嗎?怎麼想要去出了意外的孔雀教壇?」
事前徹已經囑咐過這類問題一律交由他回應,我卻未曾預料他居然是個演戲高手,操一口和花瓜小哥差不多的變調方言,神情哀傷道:「非也。我二人的大哥不幸中毒而亡,消息傳到羅舟,父母親過於傷心,又不相信消息源頭,讓我兄弟二人來查看究竟。」
花瓜小哥瞭然道:「原來如此⋯⋯實不相瞞,兩位公子大概也知道孔雀教徒多是我袄教叛出去的,雙方已定下協議,他們的祭壇我們不能接近⋯⋯」
徹點點頭道:「無妨,找到地點,我兄弟倆找個機會混進去該不是大問題。兄台可知道些甚麼?可否告知?」
「前兩年開始各部落的孔雀教徒開始爭奪岩洞作聖壇,和我教衝突不斷。後來去年雙方議定邀請關外各部兩教的代表,在附近最大的赤鳥縣城把岩洞分配了,而且還把好幾個荒棄了的洞穴也添加進來,才減卻許多紛爭。」
徹追問:「出事的可都是孔雀教的聚會?」
「是的,而且都只在孔雀教聖壇中毒發,具體原因暫時也不清楚。孔雀教的一位高階主司說是孔雀天使挑選了他們,便來接他們到天上享福。但接受此說法的群眾不多,因為中毒者面容扭曲,貌甚痛苦,怎麼看也不像是安祥升天的模樣⋯⋯」
我沉思著問:「聞說兩教的祭祀儀式大致相同?」
花瓜小兄猶豫道:「改投孔雀教的鎮民們時會與我們理論,爭辯說哪有分他教我教?明明兩教所行之事所信的神都是一樣的,說他們的孔雀天使不過是光明神君的化身。我猜他們的儀式大概和袄教也相差不大。只不過,我教的拜火壇一向設於祭殿之外,孔雀教傳導者卻曾以『北地天寒,要信徒站在寒風中進行拜火禮,乃孔雀天使不忍見之事』為由,『體貼』地把拜火壇遷到祭殿之內。」
「便是在岩洞內進行拜火禮?」我問。
「是的,這也是很多婦人和有小孩的家庭改投到孔雀教的原因。」花瓜小哥嘆道。
想起之前和夜天光的對話,我忽然靈機一觸:「照你所說,洞內拜火的儀式該是從更久之前便開始的,可是集體中毒事件卻是自去年寒冬才發生的對嗎?」
見他點頭同意,我便問:「兄台可曾聽說過,中毒者毒發時的癥狀?」
「聞說有人口吐白沫,有人全身抽蓄。我膽小,害怕見屍身,所以不曾親見死狀;但是上月最多人毒發時,城外馱著屍身的馬匹和木頭車進進出出,不想見也被逼見了不少⋯⋯」他聲音輕顫,似乎猶有餘悸。
「可有渾身肌膚泛紅?」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YfmJIDOTg
花瓜小哥雙目炯炯地瞪著我,奇道:「確是如此,公子如何得知?」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PTQDGNkfC
這下連徹都凝神細聽。我隨口撒謊道:「我也是聽⋯⋯將大哥死訊傳回家的人說的。」幾乎已能肯定自己的想法,便追問:「不知兄台是否知道有哪幾個從前荒廢了的岩洞,是於去年分配給了孔雀教的?」
「大概位置還是知道的,我這便帶兩位公子前去。」
我順道打聽問:「聽旁人說起,從前北境曾出產過一種叫石涅的黑石,部落中多有人燒來取暖的,不知此時可還有用此物?」
花瓜小哥無奈道:「的確有此物,不過都是傳說了。都說幾百年前曾盛產一時,過冬時關外部落凍死的老人小孩比如今的少很多。後來因為有商人發現了石涅有經濟價值,雖然姬朝時候已經禁止販賣,但走私的還是不少,暗中開發的工人們三五成群行動隱密,也是難以監控。長久下來,便越來越少,到我祖父那代,已是非常稀有之物。如今我們連它長個甚麼樣子都不知道了。」
我暗自和徹解釋說:「石涅之事是從夜天光處得知的,如果此物確是我所認知的那東西,那它燃燒時很可能會產生出一種對人體有害的氣體。」
過多的一氧化碳在血液中霸佔氧氣的位置,令身體細胞逐漸缺氧。記得從小到大,新聞廣播中便不乏「燒碳自殺」的消息,以前還覺得選擇這種死法未免太不把「自殺」當回事⋯⋯可是當自己曾因意外而親身經歷過被一氧化碳薰得滿臉通紅、全身發滾、嘔心暈眩的窒息感,便知道我錯了。任何足以結束生命的途徑,都沒可能輕鬆舒服⋯⋯問題是,世上也許真有很多人⋯⋯活著的本身就是一種長期的折磨。
罷了。如今想這些作甚?
徹聽罷也沒多問其他事情,只作出和我一樣的推測:「所以,也許集體中毒案不是甚麼蠱毒巫術或甚麼陰謀,純粹是意外?」
「據現有的線索,可能是如此。我們還是先去看一看吧。」
北行數十里,便見一連串的山脈,也不清楚是否仍是耆冉山嶺的延伸。觀其外形,中間有幾座山頭的兩翼斜坡幾近平行,皆是向同一邊傾斜得較緩、斜坡較長,而另一側較陡。驟眼觀來,像是褶曲山脈中一連串的不對稱褶皺,又或者是地層經歷過幾道平行的脆性斷裂而致。
花瓜小哥指向山脈方向道:「看見最尖頂那座旁邊矮下來的,山頂較圓的那座山沒?出事最多的便是在那裡。那幾個山頭上的舊岩洞,統統都是歸到孔雀教的。」
我深吸一口氣抖擻精神,問:「花瓜兄,從這裡到那幾個山頭,要走多久?」
「看你兩兄弟的坐騎都不差,估計再走兩個時辰左右該到了。不過公子,今天你倆人是和我一起做了登記的,我們作嚮導的若需帶著客人出關留宿,可是需要事先報備的,要不今天我們先回去吧?」
徹應道:「有勞兄台了,我們也不願為難,今日便回去吧。路已經探好,明日我倆自己來便是。」
花瓜小哥擔憂道:「兩位公子非要進山嗎?孔雀教壇附近可是有人巡邏的,而且至今仍不知曉中毒案件背後有何玄機⋯⋯」
我驚訝問:「出了中毒案件至今,居然還有人在裡邊祭祀?」
他回說:「祭祀的話,那倒沒聽說有繼續,都已移到其他祭殿去了;但是巡邏人手似乎未減,也不清楚裡邊是甚麼情況。」
徹點頭表示感激,道:「謝謝兄台提醒。」
花瓜小哥見無法阻止我們,只撂下一句:「聞說他們聖壇的主司身懷武功,萬一被他遇上你們擅自偷入,我也不知會如何。你弟弟看起來那麼斯文瘦弱⋯⋯唉,總之萬事小心吧。」
我欲反對他對我的評價,拱手說:「花瓜兄請寬心,我⋯⋯」
還沒說完,徹睨了我一眼打斷道:「我會看好他的。」
次日我二人休息充裕,待到午後才出關,亥時左右在接近目標山嶺附近遇上幾戶獵戶人家。徹查看了一陣,低聲說:「中間有炊煙的兩戶,一戶掛了白幡,該是家有新喪,另一戶家中有幼童;旁邊那戶空置,想來是搬離了這個小群組。」
我頷首道:「他們該是孔雀教徒。」
徹道:「荒蕪地方的小戶未必那麼輕信人,你待會盡量別出聲,一應由我對答便好。」
徹的變調方言說得流利,口音上讓人完全相信了我們是冀北山來的兄弟,因長兄中毒離世而想去探個究竟。剛好有居中那屋子的壯年獵戶杜三爺的老父在中毒事件中過世,出於「同病相連」之意,便收留我們留宿一宵。
「小兄弟,我能做的就這麼多了,並非我不想給你們帶路,實在是如今無人敢擅闖啊。何況主司行蹤不定,若被他發現我偷偷帶你們去,我也難免受罰。我家中妻小還靠我打獵養家呢。」杜三爺一臉抱歉。
徹謙和道:「杜三爺無需抱歉,你能收留我倆兄弟,還把上山的捷徑相告,我倆已感激不盡。明晨我倆天未亮便會出發,趁黑上山,望能躲過祭殿附近的守衛。只是還有一事,萬一我倆被發現了,恐怕若有人找到我們的馬藏在這裡,也會連累到你們。要麻煩杜三爺明日午時初把我們的倆匹馬拉到五里外那三岔口,繫在旁邊的樹上便好。」
二人再三互相客氣道謝,我和徹便隨便歇下。
沿著杜三爺指引的路線,我倆人施展輕功一路摸黑上山,日光初照時避過兩處山上哨站,此後一路無人。我疑惑問徹:「你說到底山洞中有甚麼秘密?雖說是聖壇,但如今已不在此山行祭禮,那位主司也該知中毒事件一天未明真相,教徒都不會來此處的岩洞才是,到底為何要設哨站在山中?難道是因為發現石涅,欲隱瞞之?」
他聳聳肩道:「不知道。去看看便是。」
巳初時,我們到達了杜三爺所述的岩洞外,只覺一陣酸臭的氣味直衝腦門,難聞的教人欲嘔。陽光照射而來的方向落在一層漆黑的岩層上,我按下胸口那股不適感,「咦」了一聲,緩緩走進去。
「小心!是腐屍的味道。」徹提醒道。
我腳下一頓,不無害怕。這些年每年都會四處歷練,屍體我還算是見過的,但是腐屍⋯⋯腐到甚麼程度?胸口那悶悶的嘔吐感又湧上來。
他柔聲安慰:「別慌,我在呢。想看甚麼便去吧,是找到了石涅麼?」
心裡安定了不少,暗暗慶幸此行有他陪著。我說:「該不是石涅,光澤不太似,但其附近確實可能有發現。」
我指指那層似是黝黑泥岩的石層道:「就在那裡,此段路有陽光,地上沒看到奇怪的東西,我先去那邊看一下。」
「好,我四周看看。」踏進岩穴時他調較了蓋在眼睛上的革布,拿出火褶子,便往黑暗處走。
「你也小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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