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是我連續第二夜赴長平殿,出席宴請武進士和五獸令卿的宴會。今上囑托了曲司馬籌備,氣氛果然與昨夜大不相同。天璇廣場經過了一番佈置,場中正有一隊壯士在表演皮鼓舞。我進場時正好舞到激昂處,壯士們都赤肩露背,古銅色的肌膚和健碩的身材吸引了我的視線。凝神欣賞了一會,眼角餘光瞥見徐寧在長平殿外迴廊處,想起和熙叔叔有約,便悄然離去。轉身時,剛好撞上那須玄海似揶揄似好奇的目光,想到我適才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些壯男的胸肌腹肌看,此刻不禁紅了臉。
在迴廊處與徐寧擦肩時,我對他微微點頭,以為他會領我進副殿。怎知他說:「小臣剛才看到,那須大人和斐大人都目送大人你前來,小臣還是留守在外較妥當。今上在裡邊等著大人,小臣在這裡聽候差遣。」
徐寧果然是眼觀四面,精明通透的人。如此,我便抱拳道:「有勞大監。」
甫一進殿,還未想好見到熙叔叔時該先行君臣之禮呢、還是不拘封建禮教繼續直接喚他熙叔叔好呢,他竟已急不及待前來殿門拉著我走:「青羽啊,你怎麼磨蹭這麼久才來?祀祺已經等了好久了!」
祀棋!?熙叔叔說要引見的,是索諌議索祀棋?望向殿內,果然見到索諌議立在御臺下首。
我細語問:「熙叔叔,何以⋯⋯」
「你先過來,」他慈愛道。把我帶到索諌議身前,面對他說:「當日孤曾允諾徹查孝純郡主一家的慘案,多年來未曾有過線索,可孤也從未遺忘。」熙叔叔唏噓嘆息:「可如今青羽活著,就有一絲希望!青羽是孝純郡主的孩子,當年慘案中悻存,孤以為你定當要知道這秘密。」
索諌議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凝視我許久,雙腿一軟竟然跪倒在地。我嚇了一跳,趕忙前去扶他,又因不明所以,回頭以眼神詢問熙叔叔。怎知他向索諌議解釋完了,竟就不和我解釋了,閉著眼睛自顧自地黯然神傷!?
如今身為帝王的人站在我身後,而朝廷命官跪在我身前,我彎著腰伸手扶他,他卻還不願起來⋯⋯這場景要是被人看到,該有多詭異!我無奈開口:「索大人,你這樣是要諂下官於不忠不義啊⋯⋯」
熙叔叔凜凜然道:「青羽,他若要跪你便由他,你代你母親受著。他原是你母親同族的疏堂兄弟,前嵇輋王姬毅平。」
「甚麼!」乍聞而驚,這下幾乎是吼出來的。深深吸了一口氣,順了內息,我攙著索諌議道:「如此說來,下官更是索大人的晚輩,如何受得?索大人請先起來再說。」
面對著姬毅平,我心中也是五味雜陳。從我離開凌波至此,已多次聽到姬毅平的名字,也一直被誤認為是他的遺孤。而更令我感到又尷尬又可笑的是,根據素行所說,想謀害姑姑和小慕的,該和謀害前嵇輋王一門的是同一夥人。那麼,他們竟是這麼不濟,漏網的都是最重心之人麼?為此陪葬的人死得多不值得啊⋯⋯
「索大人,當年府上巨變,你可知事出因由?你改名換姓,難道是因背著姬姓,所以遭人殺害嗎?」只有這個原因吧?如翔所分析,有人為保晏氏政權謀害姬氏血脈,是怕姬姓後人要復國?
只聽索諌議道:「當年幸得我夫人機智,與一忠僕死命相護我才拾回一命。本來我們一脈外封到嵇輋,就是無召不得回國的,且憑我一人之力也無法查知滅我滿門者是誰,我便頹廢地活了一些時候,覺得活著也如同個死人一般了無生趣。後來陛下把大仲王子分封到嵇輋,我便以為是陛下下的毒手要奪我的權⋯⋯那時我秘密潛到帝都來,想著如何混進宮裡行刺,卻被景爺遞到了。蒙陛下不棄,替我守了秘密,且允諾替我查出真兇,我便應允留下效忠。」
「難道這麼多年,竟是一點線索都沒有?」我沉吟。
熙叔叔沉聲靜氣道:「當年淳于府曾找過忤作檢驗,卻都只道是身中劇毒身亡。只因府中並無活口,便無法查知毒藥的屬性,只知行兇者用的是形狀奇特的暗器,可惜江湖之上也未曾聽見過有同類的犯案模式,便斷了線索。」
我徐徐步向熙叔叔,提起右手,把衣袖捲至肘上,問:「陛下請看。」
他雙目圓瞪,一臉驚奇,索諌議在旁,一臉沉痛。
「青羽,你居然⋯⋯居然中毒而不死!?」熙叔叔聲音抖顫:「定是你父母護佑⋯⋯這下我們總算能從你口中了解藥性。孩子,這毒一直封存在這?這些年來可曾受苦?」
想到每年都必經歷的痛,我神情暗淡下去。熙叔叔見我情狀,大概能猜出幾分:「改天我讓宮中醫官替你問診,你再仔細與他說。別慌,定有法子的。」
我忽然一個激靈,想起這兩天心緒激盪,一直沒有提及過小慕啊!那可是他的親生女兒!然而此刻索諌議在,雖說我們和他是同仇敵愾,可那終究是帝王的私事,我便暫且先壓著不提,回道:「陛下美意,臣心領了,只是我⋯⋯」多年來,只曾遇上一神醫說能壓制此毒。如今我既入朝,案件未翻,怎會是研究解毒的時候?「此事還是容後再說吧。」
「陛下,伏茸公子既高中文龍令卿,是否能授以刑部職位好翻查舊案?」索諌議問。
能看得出這位前嵇輋王實乃有勇無謀之輩⋯⋯我眉心剛束起,就聽熙叔叔慢條斯理道:「孤不欲讓他犯險,青羽,你怎麼看?可願領個閒職,放心讓孤暗中查探?」
朝中之事千絲萬縷互相纏結,若此事真與朝中勢力有關,我自是樂得作壁上觀,便問:「陛下有何想法?」
「聞說坊間紛傳道你和鄯譽歌二者皆可能是前嵇輋王的遺孤,可有此事?」他問。
我頷首稱是。索諌議先是啞然一驚,後來才覺出這傳言自是虛的,不免神色訥訥。
「那麼我們只好拿武獒令卿做個幌子,再找個得力之人相助。」他略頓,隨即問:「青羽以為,那須玄海是否可信?」
「吓?」這下猝不及防,倒是教我語塞:「陛下何故問我?武選眾人實力如何,問太子豈不是更清楚?嗯⋯⋯比試之時索諌議也都在場呢!」
「那天你與此人正面交鋒三場,且與他有說有笑,孤覺得你對他該有些想法。在你看來,若要你把性命猶關之事交托於他,你可願信他?」熙叔叔堅持要我表態。
想到和玄海之間怪異的連繫,憶起他說他相信我,還有明知我是女子卻不曾拆穿⋯⋯
「若是只問我信與不信他,那麼回陛下,我願意相信他。」我思索片刻,續道:「可若是能選擇的話,我更相信斐皞辰和平寧公府的麓華勤舟。」
「孤當然知道你相信平寧公府,可是孤就是不想把與姬氏有關聯之人牽扯其中,怕打草驚蛇。至於斐皞辰,」他笑吟吟看著我,若有所思:「可惜他是孤的武龍令卿,你非不知,我朝奪五獸令者,皆是封有品級的京官的;那須玄海既在五甲之外,亦無家族背景,行動起來更容易掩人耳目。」
「陛下深思熟慮,青羽實在不及,那我便聽陛下的。」我由衷道。
見他正自心無旁騖地啄磨著,我輕輕打斷他的思緒:「陛下,青羽還有一事相告⋯⋯」
他抬眸看我,我連忙眨了眨眼睛,他會意道:「祀祺,麻煩你到場上把鄯譽歌和那須玄海召來相見。」
「是,陛下。」隨即退了出去。
我連忙拋開君臣禮,上前抓著他的手:「熙叔叔,昨兒因相認太突然而我心緒太激動,差點忙了說予你聽,你可千萬要冷靜聽:我姑姑為你生了一個女兒。當年遭逢刧難,我和才週歲的她失散了,還是剛剛赴帝都途中巧合才尋著的。當年我身中暗器之時,衝進門來的有兩人,且我感覺兩人所撒的暗器不一樣。妹妹身上沒中我臂上的花狀暗器,眼睛卻受了傷,直到現在仍然不能視物⋯⋯」
熙叔叔的神色在短短一瞬間,先是流露出狂喜,驚痛,繼而是沉重的哀傷和悔疚⋯⋯
他語不成句:「我?竟然⋯⋯?她⋯⋯如今⋯⋯」
「她和我住一起,也在平寧公府中。舅公他們已認出了我,都替我瞞著,熙叔叔你莫怪他們⋯⋯至於妹妹⋯⋯她⋯⋯」
「查出真相前,且先瞞著她的身世,免得平白牽連了平寧公。」
「連妹妹都瞞著?」
「都先瞞著吧,這對大家都好。」
「好⋯⋯」
「她⋯⋯我女兒⋯⋯她叫甚麼名字?」
「姑姑給她起名念君,小名小慕。如今她用的假名字叫尹吟心,冒充的是洛南參將尹府的遺孤。」
「念君⋯⋯」熙叔叔蹌踉倒退幾步,「若水,是我對不起你⋯⋯」
見狀,我亦不忍將乾爹把我帶大的事和小慕長於馨歌樓的事多說⋯⋯來日方長,還是待日後再細說吧。
「小慕她生得像姑姑,而且雖然在外流浪十年,蒼天見憐她都沒受過太多苦,而且性格溫婉。熙叔叔你放心,舅公他們和我會照顧好她的。」
「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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